盖聂将长剑横在膝上,右手缓缓敲打着剑柄,道:“我恐怕,公子嘉并不是不知道这一点。此时间无误,只是地点不对——边军从雁门出发,十日内到达邯郸太过匆忙,赶往代地却是绰绰有余。”
廉业皱眉道:“哦?这是何意?”
“公子嘉说起他守城的诸项安排,似乎准备充分,井井有条,但其中至少有三处疑点。这其一,便是命边军在十日内南下。两万边军是赵国最后的精锐战力,以公子嘉的精明能干,自应慎之又慎,而不该疲敝我军,将他们白白送入虎口。其二是城中的粮草。据公子所说,城中余粮大约还可支持半年,而燕国的援军只需三个月便能赶到,六个月对三个月,听上去万无一失,但实际上,这三个月只是虚数。燕国地处偏远,太子丹毕竟还不是国君,国内矛盾重重;如果援军三个月内不能到,要拖上更久,而城中因为先前容纳了一些流民,粮谷消耗加快,这一进一出之间,即便有六个月的余粮都显得十分拮据。在这种情况下,先前公子嘉竟然会暗中安排输运粮草至代郡,并且对自己的嫡系部队亦隐瞒了这一点,实在可疑。其三,公子嘉本是十分怕死的人——”
说到这里,廉业不禁好奇道:“你怎知道他怕死?”
“即便与自己的亲信将领议事,他身边都跟着至少三名顶尖高手,其中两人更是藏在暗处,如果有人图谋不轨,恐怕刚拔出剑便会被那些暗卫处死。”盖聂道,“以此人之谨慎,竟会亲自守卫最危险的北门,其中涵义必不简单。”
“所以,你方才说起他‘真正的计划’……”
盖聂凝重道:“在下推测,公子嘉根本不打算与城共存亡。但他也不愿开城降秦,所以计划离开邯郸,逃往代郡。所以他才要提前准备粮草物资,充实代地的仓库。而他调动边军,也是为了在代地接应,使之能安全地进入城池中;亲自守北门,则是为了不被其他门的守军发现,取最短的路线冲出包围。”
诸将听他这般猜想,均觉难以置信,然而语中又有十分合理之处,令人不得不信。这时朱队头领黄利忽然出声问道:“不对,如果他计划逃离邯郸,何不早逃?直至今日,秦军还不见踪影,难道不是出城的良机?何必等到兵临城下,方才穿过秦人的重重封锁逃走?”
“公子嘉若走,不会只他一人,必会带上宗室与朝中重臣,车马亲兵,队伍浩大,不易隐藏行迹。秦人出兵的方向是从北至南,而往代郡的方向却是自南往北;若逃走的时机不对,不知在何处会遇上秦人的大军;公子嘉身边的高手再多,一旦在野外遭遇秦军主力,也是必死无疑。然而等到围城之时方才突围逃走,秦人一定抢着先行入城,占据王宫,不会分出太多兵力追击。”盖聂起初也并未想到这么多,经黄利一问,反倒越想越深:“名为守城,实际上,整个邯郸反倒是他用来脱身的‘诱饵’”。
这话一出,众皆哗然。大多数人仍是无法相信,他们这些人誓死守卫的国都,竟被王族当做诱饵轻弃。此时廉业却若有所思地道:“此话有理。公子嘉一心想当国君,十分爱惜名声,事事都要做得比我们现在的大王强;若是他轻易弃城而逃,国人未必会拥戴他;但若他死战据守、绝境时方才突围而逃,即便将来国都失陷,赵人也定会视他为不屈雄主,奉他为君。”
“将军,怎么你也——”
“盖兄弟,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盖聂又道:“这些虽然皆是在下的猜测,但反过来想,即便公子嘉是真心守城,但他不顾城内物资匮乏,临阵调动粮草,又逼迫边军长途跋涉,疲军作战,这些不智的举动仍然只会导致失败。”
廉业摇头道:“廉某所知的公子嘉,冷静隐忍,深谋远虑,绝非此样人。”
盖聂长叹一声,握紧了剑鞘,“既知如此,将军还是要死战殉城吗?”
“不错。”廉业从背后解下铁胎弓,肃然道,“吾祖一生之憾,便是未能战死在长平。当年四十万赵军被戮,国人哀声遍野;祖父听闻消息,几次以头抢柱,泣不成声。他常自责道,若知有此惨祸,他当初即便逆旨抗命也要留在阵前,哪怕做一名弓手血溅沙场,也好过独自偷生。祖父迟暮之年仍想回赵从军,可惜未能成行。我们做儿孙的,没有祖辈那样的赫赫功业,至少代他偿还夙愿,也算是……为父尽孝。”
为国,尽忠。
最后四字,他没有说,但是坐在军帐中的每一个人,眼中都清清楚楚地写着。
这是他们为这个风雨飘摇、千疮百孔的故国,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盖聂的目光从一双双坚定的面孔上掠过,他心中疼痛,亦有些迷惑:为何这个国家有如此多慷慨豪迈的义士,最终却仍是一败涂地?为何那些卑鄙怯懦的贵族只需玩弄计谋人心,却要这些英烈之士不计生死地战斗?
“盖兄弟不必多言。”坐在对面的田贞目光炯炯地望着他,“无论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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