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聂摇头道:“师弟如今执掌本门。在下乃门下弃徒,私自下山。”
孟襄心中顿生鄙夷。在他和旁人看来,鬼谷弟子私逃下山,想必是畏惧与同门的生死决战,因自知无法取胜,只好苟且偷生。他的视线扫过盖聂一身血迹,出声叹道:“阁下的剑法,别具一格,不拘形迹,颇有趣味。惜之气力已尽,无以后继。若非如此,可堪与吾一战。”
他话中意思似是褒奖,实际却是居高临下,把盖聂当做小辈点评。可惜盖聂浑不在意,坦然道:“多谢阁下谬赞。在下虽觉疲劳,倒还不到力尽的地步。”言下之意是仍可再战。
孟襄似笑非笑,展袖一拂,道,“赵国诸勇,以吾观之,无有及君者。然君以一人之勇力,擅闯千军万马之绝地,图谋行刺,以为此举便可解民倒悬、救赵于存亡,未免太过不智。”
盖聂道:“在下并非行刺,不过意欲求见王翦将军,劝他善待黎庶,勿伤无辜。”
孟襄笑道:“无辜?天下有几何无辜?以强并弱,弱肉强食,此乃天道。”
“在阁下看来,但凡弱者皆可杀之?然而人出生时,四肢无力,只知啼哭;人衰老时,屈膝弓背,气衰力竭。依照阁下的看法,何不将国中老弱婴儿尽情屠戮,只留壮者?”
“……此乃名家狡辩之术,并非天道!”
“当真如此?在下虽然浅薄,也知道天分昼夜、地分寒暑,物有变化之理。天道转圜,无恒弱,无恒强。婴儿可成壮士,豪杰亦将衰老。庶民耕作,以供甲士;兵马强壮,理应护民。强弱实应并存,方可生生不息。阁下只识弱肉强食的浅显之说,却不知阴阳并济、强弱相生之道,不足与论大事。”
“……”孟襄被他说得火起,却偏偏不知如何辩驳。而对于盖聂来说,这强弱之辩,却是他自出山以来心中从未停止过思索、拷问的。此刻,当他再次听到有人以“弱肉强食”为行动的唯一准则之时,不觉将心中所想尽情说了出来。
在所护之人皆死、所谋之事皆败、故国破灭、一无所有的绝境中,盖聂终于领悟了不违背本心的“道”。
孟襄挑起对话的原意,是想勾起盖聂愤怒或沮丧的情绪,动摇其心神——他见盖聂身被数创,又非鬼谷正宗,心生轻视,但也有些进退两难——此战他不但要赢,还要赢得果断,赢得漂亮。否则,以“剑圣”之威,需经恶战方可击败一名伤重力竭之人,简直是对声名的讥讽。没想到开战之前三言两语,不但没有动摇盖聂,自己反被对手说得瞠目结舌,心中沉静亦被扰乱。
高手相争,胜负之差往往只在毫厘;在出手那一刻的心境亦显得十分重要。二人之前所辩论的似是国事,实际也暗暗印证着武学中的至理。此刻在旁人看来,“剑圣”与“刺客”一个白衣翩飞,潇洒如斯,一个满身血污,十足狼狈,但后者却隐隐有股占据上风的气势。
不料盖聂忽然抽出剑来,向对手拱手一诺:“若在下死于此战,恳请阁下将方才的话带给王翦将军。”
他未战先言败,等于拱手将些微优势让出。因为除了在辩论中稍据先手之外,与孟襄相比,盖聂的体力、内力和精神都大大处于劣势。实际上他很清楚,自己已不太可能从这一战中活下来。
孟襄虽大惑不解,但也顾不得多想,他点头拔剑,摆了一个起手式。“……我答应你。”
盖聂知道以他的身份绝不肯先出手,自己的伤势亦不可久拖,于是上来便是一轮疾攻。他从芈启擅长的“越女剑”中吸取灵感,出招并不局限于剑,而是拳、掌、指、腿齐发,乱中有序,狠中求稳。孟襄沉着以对,他得其师传功、内力之深厚可称当世第一人,因此几乎完全不惧盖聂拳脚中的内家真力,而能腾出余力后发制人、招招封着盖聂的剑路,令纵剑术“利”、“决”的长处无从施展。常人斗剑,容易越打越快,这二人却是越斗越慢——盖聂和孟襄都是能从身形的移动、真气的流转之中看穿对手用意的顶尖高手,也能推测出对手的应对;但正因看得太过透彻、知道每一招使尽的结果,所以常常不得不中途变招,长剑并未相触便已移开。二人的身法越是飘忽,剑尖反而越是凝滞,有如擅长书法的人,端着蘸饱了墨的狼毫,一笔一划都运了千钧的力气进去。
行到三五十招,盖聂的额顶、鼻尖都已布上了一层细汗。这是他出山以来遇到的最痛快、亦最危险的一战,一招一式耗损的不仅仅是内力,更是心力;似乎连元神都将出窍、附在剑锋之上,不断抢进,迂回,防守,有如指挥着千军万马的行动。他寻到一个转瞬即逝的契机,拦腰一剑抹向对手;孟襄下意识间回身躲避,而盖聂早骈指点向虚空之中,随着他回身一转,恰是不偏不倚地将自己的肩井穴送向盖聂的指尖。肩井乃上身大穴,一旦点中,半侧身子都将麻痹。但就在那眨眼的一瞬,盖聂忽觉指骨剧痛,一股劲力沿着手臂冲入体内,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
他万料不到孟襄的内力竟强到这个地步。常人要经过长年累月的修行,才能从指、掌中发出真气;而孟襄如此年轻,竟能将护体真气运转自如,从身体各处穴道中随心发出、重伤对手,这是自己的师父鬼谷子都未曾达到的境界。
为何我总是遇见这种内力如无底洞一般的怪物?盖聂咳嗽两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条左臂无力地耷拉着。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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