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韩?”公子非突然哈哈哈大笑,“如今还有人想着要存韩么?上党移祸,肥周退秦,水工疲秦——这些智术奇计尚且不能存韩,何况区区一个韩非?”
对着这个人,卫庄的神色只有更加恭敬,“——请非叔教我。”
公子非收了笑,半似怜悯半似悲哀地看了他一眼,冷冷地一拂袍袖。
“韩国,无救了。”
第7章 七
纵之章四
黄昏。浮云。远山。孤城。
城楼西面垂着大朵的火烧云,城垛上插着一排猎猎作响的大旗。女墙的影子被落日越拉越长,影子后面站着一排共二十四个手握长戟的兵卒,个个灰头土脸,口干唇裂,盔甲上蒙了一层细细的沙土。
他们已经一动不动地在此站了四个时辰了。
盖聂正是这二十四名守军之一。他耐心奇佳,倒是不以为苦;嘴唇裂了便连血一起舔一舔,沙子迷了眼便用力揉一揉,直弄得泪流满面。突然,背后被人重重拍了一掌。
他回过头,只见身后站着笑吟吟的司马尚,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大汉——此人一身铠甲,唇上蓄着一字胡,须发皆有些斑白;然而他的眼睛还很年轻,眼窝深陷,目光炯炯,一喜一怒都带着逼人的气势。
司马尚笑道:“将军,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盖小兄弟。盖聂,这位便是你最最仰慕的李牧将军。”
盖聂一惊,仿佛一天积累的疲劳瞬间便从身上飞走了,赶紧行了个军中大礼:“将军——”
李牧双手将他托起,微笑道,“军中无需冗礼。”这轻轻一托,却让盖聂惊觉哪里不对——原来这位名震天下的赵国大将,右臂袖中伸出的,竟是一截木头!
李牧见他目光,特意伸手摆了摆,道:“牧少年时不幸患上曲挛之疾,幸而遇到墨家的高人相助,安了这只木手,方能骑马拉弓,君前跪拜亦不致失礼。”
盖聂觉得喉头酸涩,不知是感动还是难过,却一句也对不上来。
司马尚知他木讷,于是引开话题道:“我跟将军说新兵之中藏有一位不世出的英才,剑术无双、熟知韬略,又能吃苦耐劳,将军便猜你是墨家非攻院的弟子,不知是也不是?”
盖聂摇了摇头。李牧道:“这倒奇了。天下门派虽众,然而诸子百家之中,精通剑术兵法却甘于白身、不求显达之辈,实在是极少数。尤其是那群所谓的纵横家,稍有些卖弄口舌的本事就急着面君游说,恨不得一步登天,出将入相,却也没见他们做几件实事。”
盖聂大窘,惭愧地盯着足尖不敢出声。
司马尚笑道:“倒也不可一概而论。传说中的纵横传人如苏张等,那可是一人之力强于百万之师,谈笑间翻覆天下,也不失为赫赫功业。”
李牧道:“我听说苏秦、张仪皆出自鬼谷,‘合纵’、‘连横’为他们所创;而鬼谷派不但对儒、墨、道、法、兵等世之显学皆有涉足,且能融会贯通、运用自如,又有李悝、乐毅、庞涓、孙膑等奇人辈出,不愧为天下第一奇门。而如今的士子虽然言必称纵横,却并非鬼谷弟子。若是有缘得见真正的鬼谷传人,想必是一件幸事。”
盖聂有些尴尬,还是盯着足尖不放。司马尚拍了拍他道:“不说这些,小兄弟不愿提起师门,想必另有苦衷。倒是关于目下秦赵对峙之局,将军想听听你的见解。”
盖聂受宠若惊,忙抬头道:“不敢。属下少年久居他国,对于赵秦两国内外局势,仅是道听途说而来……”他受到李牧的眼神鼓励,顿了顿又说了下去,“然而就我先前游历所见所闻,我国土地之众不如秦国,人口之数不如秦国,国库内的粮草、武器储备不如秦国,举国之兵亦不如秦国;虽然将军每每能够出奇制胜、以寡敌众,然而如若长久相持下去,我国——我国——”
李牧边听边点头,最后露出了释然的苦笑。“小兄弟不必自谦,如今的赵国,能有你这般见识的清醒之士,十个里面也挑不出一个。”他跺了跺足,挥手遥指着城楼西面道:“此城名为平坦城。相传二百多年前,赵简子在此地建城屯兵,是为了守护赵国先祖的发迹之地,也是我国的旧都——晋阳城。然而孝成王十八年,秦拔榆次等三十七城,二十年又攻下了晋阳;从此整个太原几落于秦手,太行以西只剩下寥寥数座小城,赵国半壁江山已失。虽然国人还是惯称‘太原’,然而那里,已经是秦国的太原郡了。”
盖聂心中黯然,沉默不语。
李牧接着道:“有人建议我放弃平坦城,退而死守井陉关,便可保邯郸无失。盖兄弟,你认为呢?”
盖聂想了想道,“属下以为,平坦城距离井陉不到四十里,战时可成犄角之势,不宜轻弃。”
李牧眼中光芒闪了闪,又问:“根据我军探子回报,秦国自肥下退兵后,关内大营的主力一直没有动作,此次有调动迹象的不过两郡老卒,至多三五万人。你觉得,他们会如何进兵?”
盖聂恍惚有了种在鬼谷内被师父定期考核的感觉,不自觉地气沉丹田,背挺如松,朗声对道:“属下以为,秦人此战,意在试探,而非决胜。自长平之战以来,秦对赵用兵,鲜有不胜者;然而肥下让他们栽了个大跟头;像王翦这般谨慎老将,在摸透我军精锐的战力与战法之前,不会轻易令大军出动。他们以少数郡兵犯我边界,一则可以骚扰我军修筑营垒、训练新卒,二则可以试探我军对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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