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像送行。”钟燮擦掉地上画的东西,抬眸冷然:“你来拿命了吗?”
周璞拿了筷,自己拣了块点心,缓慢的吃。他道,“这一味芙蓉糕,我是最喜欢。往年你……”
“纯景。”钟燮面显颓色,别开眼。“别谈往年……留我一个念想。”
周璞拣着点心,塞满口中。他用力的咽,挤的喉咙发涩。筷子搁在碟上,他垂首,芙蓉糕堵在胸口,分外难受。就像他做过的事情,没有办法忽略和忘记。
“对不住。”他道,“……对不住。”
钟燮不应,周璞涩声:“如辰……”
“钟燮。”钟燮漠然:“周大人,直呼罢。”
周璞一滞,竟弯腰咳嗽起来,不知是不是呛着了。钟燮不动,他咳的辛苦,掩唇的袖甚至见了红。他攥紧袖,探眸望钟燮,竟是万般痛苦,“你竟是……我早知今日……”
“你早知今日。”钟燮陡然俯身,“你早知今日,你竟还这般做了。周璞,你疯魔了。”
“我咎由自取,来日纵然不得好死……也全无悔意。”
铁链“哗啦”作响,钟燮一把拎拽着他的衣领,怒斥道,“全无悔意!夷兵铁蹄所践,皆是你助纣为虐!你时至今日,竟还能说得出一句全无悔意!”
周璞被拽斜身,他忽地冷凄笑出声。他由着钟燮拽,只道,“钟如辰……你也不如此,你何曾有过悔意?”他目光嘲讽,扒住钟燮的袖,寒声:“你欠钟白鸥的,又何曾悔过?多年至交!多年……”他凄声:“哈……想必你还是不知道的。”
钟燮呼吸急促,心口突跳,听着周璞清晰道:“钟白鸥离京,你以为是何缘故?可笑你……你竟有脸再寻他。”
钟燮手脚冰凉,他艰涩道,“……什么。”
“当初中书省空缺,欲留舍人之位,以待来日直升参知政事。此事钟子鸣对你多有提及是不是,你真以为侯珂选中的人是你吗?若非钟白鸥身退……”他冷笑:“可笑他一番心思,你却还是往青平去了。把这职留给了钟元温,便宜了江塘钟家。”
“白鸥绝非这样……”钟燮哑声:“我临行前……他不是这般说的。如若我知道……”
“你不知道。”周璞挣开他的手,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是我此生除了自己,最可怜的人。钟如辰,好命啊……明明是个外室私子,却进了京都贵门,成了钟子鸣的命根,京都钟家的嫡少……你凭什么以为这些年来你靠的是自己?若非钟子鸣在后,你什么都不成。当年读书是这样,如今做官也是这样。可惜。”周璞冷冷:“连钟子鸣,也不过是你抢了钟攸得来的。这么多年你往江塘去,看人人都踩着钟攸,可怜吗?那该是你的位置……却由他受了,竟还要与你道一声朋友。”
钟燮呆若木鸡,他下意识反驳:“胡言……”
周璞咳声:“侯珂为何不留他,钟鹤为何不寻他,他为何到了如今都不入京?这胡言众人皆知。”他看着钟燮蜷身,道,“可怜。”
碟碗散了一地,周璞起身,扶栏出去。他隔着栏,回看钟燮。
“钟如辰。”他道,“再会罢。”
可那目光凄悲,扶着栏离去的身形孑然,像是永不再会。
钟攸猛地一晃,被时御眼疾手快的揽住,才没从桌前倒过去。他昏沉着甩了甩头,手中的墨已经糊成一团。
“不写了。”时御抽了笔,“睡吧。”
钟攸应声,倒没立刻起身。他揉了纸,惺忪着眼,“打了个盹,竟还做了梦。”
时御用湿帕给他擦手,问道,“什么梦。”
钟攸想了想,“在京都那会儿。”掌心被擦的痒,他眯眼道,“从前没留意,那会儿四哥也在京都。”
钟泽送过去一阵,但家里钟訾闹得凶,所以未能久留,待了两三个月,便归江塘了。
时御专心给他擦墨迹,他抬指在时御颊边滑了滑,“明日旧营要撤,我们回家去?”
时御捉了手指,给擦干净,道,“事还没完。”他最了解钟攸不过了,“这么回家,怕你晚上睡不着。”
“京都迟迟不回消息。”钟攸道,“那就等等。”
时御才吹了灯,钟攸还没闭眼,就听着外边急蹄嘈杂。
“钟先生!”马背上的人勒马急声:“钟先生!”
时御掀帘先出,立身问道,“何事。”
那人将一物扔向时御,催促道,“钟先生见此物!”说着那马前蹄栽跪,人也摔滚下地,竟皆是一副竭力的样子。
钟攸正出来,见时御手中之物,倏地清醒,立刻问道,“从京都来?”
那人喘息,嘶声道,“请先生往北!”
钟攸已明白。他接了时御手中的执金令,在寒夜中呼出白气,足足愣了几瞬,才看向时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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