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敬所在的道观香火颇盛,平时总有乡夫村妇前来烧香许愿。偶尔贾敬静极无聊,往供奉道祖的前殿去散步,总能听到信徒们念念有辞:求庄稼丰收,求衣食无忧,求觅得如意郎君。但也有人所求与别不同。当下听着谢公公的话,他突然想起了某个让他记忆犹新的陌生人。
那天贾敬照旧在道祖像后闲转时,忽听到一个苍老而凄楚的声音在絮絮叨叨。他本以为又是个在家里受了闲气的妇人来求仙长保佑,也不理论。猛然听到一个“死”字,才顿住了脚。
“……当初我也是为了咱家的香火,气极了才打了那个不下蛋的媳妇儿几下,都怪她自己站不稳当,一跤跌进沟里折了脖子。幸好没人看见……如今我儿已另娶媳妇,求老君保佑我能早日抱上大胖孙子。那早死的不贤人若有怨气,只管发作报应到我身上。”说罢便是咚咚磕头声。
贾敬忍不住绕到前面一看,本以为会看到个夜叉似的悍妇,没想到却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子,穿得简寒但打理得十分干净,一看就是个爽利人。等磕完了头起身往回走,等在殿外的另几个老婆子都围上去,说她心诚,道君一定会保佑她、赐她一个大胖孙子。
除了贾敬谁也不知道,这以上香求子为借口的老妇人,到底在道君面前说了什么。
——同理,今上看似崇佛敬道。可又有谁知道,他在香雾袅袅的道坛佛像之前,许下的是江山永固的宏愿,还是不可告人的阴密?其中又干系到谁人生死、哪桩秘辛?
——又是什么样的秘辛,让皇帝这样雷霆手段的人都忍不住心虚不安,需要借神鬼之力平抚一二?
疑问接踵而至,越是深思,贾敬脸色越是凝重,忍不住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与那孩子有关?”
谢公公道:“我不知道,我只知事出反常即为妖。两件反常的事凑在一处,也许能找出什么。”
贾敬苦思半晌,转了许多大逆不道的念头,却苦无证据,只得作罢,苦笑道:“话虽如此,我却是参不透。也罢,终归是别人的家事,我又何必操心。”
“别人?”谢公公脸上又浮起惯有的温和笑意:“当真是别人的事,你又为何找我。”
被老友一语道破心思,贾敬十分尴尬,待要吱唔过去,又觉得对不住老友,索性将心事合盘托出:“多年不见,你眼力还是这么毒。我也不瞒你:我本是想用那孩子来为孙子谋个好前程。横竖我与汝南王并无交情,卖了他的儿子也不心虚。叫你出来,是因我离京多年,吃不准当初那些熟人现下心性如何。想来想去,在宫里的老伙计就你最可靠,便叫你出来,想问问今上之事。但听你说他待你们同犯人似的,又有那些疑点,便把这念头打消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深知他为人的谢公公如何听不出这话里的心机。想来是他见皇帝不容冯紫英,遂故意先放走了他,想在事后取柳家而代之,自个儿来替皇帝除掉这根心头刺。但因见皇帝行事教人捉摸不定,猜不透关窍,才不敢下手罢了。
两人从小相识,虽然身份悬殊,却是过命的交情,纵多年未见,亦不曾改。所以贾敬才能坦然说出这些教常人一听便要大惊失色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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