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眼帘,俞卫东问道:“先生可还记得,断案的目的,是为何?”
孙师爷凛然应道:“是为民伸冤,讨个公道。”
“然也。此案中的苦主与疑犯的关系并不单纯,若妄下断论,恐将造成两败俱伤的悲剧——本官难决之处,正是于此。”
“大人,此时烦恼也无济于事,不如静观变数,以不变应万变,如何?”
“也只能如此。”
变数来的很快。
徐明征坚持亲自扶棺,为李大娘送葬,不惜血染白霜。
而赵小王爷一路相伴,如影随形。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原是一场普通的出殡,也不知从哪里泄漏了风声,事后整个开封城里,不管大街小巷,将杜子腾为争一男子不惜杀人,甚至下狱之事传的沸沸扬扬,仿佛皆为亲眼所见一般,描绘得有声有色。
杜府获报后,立即派人封锁消息。
杜厄怒火攻心,匆匆赶往镇南王府。
与此同时,镇南王爷也接获关于赵烽之事,已派人寻他回来——若非镇南王妃拦着,只怕火爆脾气的王爷早就亲自去把这个孽子抓回来。
赵杜两大家的势力一联手,立即着手向大理寺施压。
孰料,大理寺那边软硬不吃,任你狂风骤雨得打下,他自巍峨不动得相迎。
杜厄岂能善罢甘休。
杜子腾是他的心头肉,即便有再多的不是,也轮不到外人教训,更何况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然而,即便请到皇上圣颜,此次大理寺仿佛铁了心,竟是不肯动摇半分。
焦头烂额之际,镇南王爷收到赵烽的飞鸽传信,信中内容简洁明了。
“儿不孝,勿念。弟之事,烽当护周全。”
那日,在王府内几乎所有的人,都能听见镇南王爷近乎狂暴狮子般的怒吼。
而那天之后,再没人敢在王爷面前,提起小王爷之事。
即使是能让王爷一向言听计从的王妃,也只能暗自抹泪。有时捎上同样命苦的红烟,一起思念那个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薄情之人。
数日后,一封密信悄然出现在俞卫东的案桌上。
没有署名。
信里的内容,据传只得俞卫东一人看过。
而俞卫东在看完信后,就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19
在杜府众人等得几乎绝望之时,大理寺终于在又一轮的提审之后,定下判案结果。
流放千里,终身不得还。
此判决犹如晴天霹雳,杜夫人瞬时昏厥过去。
杜厄则又悲又喜,忍不住老泪纵横。
悲的,是千里流放,关外人烟稀少荒草遍地,怎比得在京城的舒适安逸。
喜的,自是爱子保住了小命。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杜厄威风了大半辈子,临到老只求子孙多福,自己也能安然隐退、颐享天年罢了。
启程的那日,天色灰蒙,欲雨。
开封城外的官道上,是前来送行的人。
哭得最断离肠的,自是爱子心切的杜夫人。
送儿千里,怎忍分离。
无论杜子腾如何劝慰,杜夫人只管执手相看,泪眼汪汪。
杜子腾暗中叹了口气,怀抱了娘亲,轻拍其背,以示安慰。
风起,掠过每一张或悲凉或伤感的面孔。
杜子腾放眼望去,黑压压的送行队伍中,只不见三道人影。
徐明征——杜子腾不敢有此奢望,但心底仍感些许的失落。
此别,也许经年……都不能再见。
杜子腾心下颇感戚然。
纵落花有意,奈何流水平逝,不愿承载落花的情意。
如果当时第一次见到时,他能懂得珍惜;如果他没有将他当作争强好胜的道具;如果他没有提出那个荒唐至极的条件;如果那个寒冷的冬夜他能手下留情……
如果没有那么多的如果,他也不会和他之间,仿佛隔了天涯海角般的距离,难以触摸。
错,错,错!
莫,莫,莫!
若有朝一日,上苍能给他一个真心弥补的机会……
他愿舍弃所有,只求不再与那人,动如参商。
只是,这样的期盼或恐有如镜花水月,终成奢望。
因为,徐明征身边的空位,早已被另一道身影占据着。
那是今日并未露面的赵烽——送行的人群中,镇南王爷和王妃也在场。
想起这个他一直只能仰望的表兄,此时的杜子腾心中已说不上是恨还是妒,可能依然是两者皆有吧。
杜子腾苦笑。
他不想死,因为他仍有自己的执著,不想放弃唯一一次真正的动心、动情。
他也笃定赵烽不会袖手旁观,却想不到对方会来个釜底抽薪——千里流放,终身不得还——这一招太狠,杜子腾不曾料到,赵烽能狠心到这种地步。
对赵烽的果断,他终究是预计不够。
对人性的把握,杜子腾非为个中高手,但何人对其是真心何人在百般做戏,他自认还是能够看清。
然而,当他在人群中怎样都找不到赵僖的身影时,仍是感到些许的遗憾。
临别之际,无论怎样的人可能或多或少得会觉着些感伤,杜子腾并不诧异自己会在此时此刻惦记起赵僖。
毕竟,他们之间除却亲情,也曾有过一段似真非真的情感存在。
赵僖没有来为他送行——杜子腾心想——他如此伤了他的心,也许这样的结局,对对方而言,才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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