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文龙一直站在城头的最前方,始终不曾退後过半步。他甚至没有躲避到城墙後面借以掩蔽身形,就那样毫无遮挡地挺立在城头,督促著平乱军及时应变,奋勇抵抗。
大顺军人数太多,攻势太猛,还是让他们架来了云梯。攀登之间,吱呀有声。人在其上,颤颤巍巍,十分惊险。
平乱军士兵一拥而上将它掀翻,顿时人潮汹涌,云梯摇晃颠倒,又有冷箭无数,齐齐倒下一片。
仍有几架云梯,侥幸未被掀倒,终於有第一个敌军爬上城楼,被张龙一刀砍倒了长,却又有几人上了城头,他们拼死接应著尚在攀爬的同伴,其中几个,武艺甚是高强,连连砍倒了好几个弓箭手,局面越发危险。章文龙抢上前,长刀翻飞,将攀上城头的大顺士兵砍翻,但是只那麽一瞬间又有人爬了上来。
战况愈演愈烈,攻守双方短兵相接,展开了激烈而残酷的肉搏,平乱军的防线几次被撕开,又几次迅速补上,不断有士兵惨呼著倒下,接著有更多的士兵咬著牙顶上来,用箭矢、刀枪和自己的血肉之躯筑起一道坚固的防线。
惨烈的激战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大顺军队久攻不下,终於鸣金收兵。
平乱军士兵纷纷倒坐地上,气喘吁吁。
这青州城几次易主,城内的百姓早已死的死,逃的逃。城中没有贮存过多的粮食,往日大顺军的军粮都是由外面的军队供应。平乱军自攻城之後,苦等援军不至,口粮十分紧张。章文龙命人将能找到的粮食全部收集起来,每日发放给士兵,那一点干粮哪里够补充士兵们每日激战的消耗。大家挨到现在,早就饥肠辘辘,身体虚弱。刚才一场战斗全凭胸中勇气支撑。大顺军队如果看到他们东倒西歪的样子,绝对不会相信这是那支以千人之力对抗几万军队的虎狼之师。
鲜血已成紫褐,在城砖青石间流淌,继而静静凝固。地上扔著旌旗和兵刃,横七竖八躺著的是死去的士兵和支离破碎的残肢。空气中弥漫著血腥、焦糊和腐臭混杂的气味,令人窒息。
这里寂静无声,几乎成为一座死城。
章文龙手提长刀,浑身浴血,倚在城头眺望远方。他几乎每天都要这麽做,从一开始充满胜利的喜悦到如今认命的绝望。出征时说好守城三天,三天後援兵必到,而今整整十天了,不见援军的影子,他们仿佛被人彻底遗忘了。
每天都有同袍倒下,不再醒来。每天都有鲜活的生命在烽烟中泯灭。每天都有人问他什麽时候会有援兵,他只能撒谎说很快就到。每天他都会背负上一笔血债,像利刃插入心头。
援军为何迟迟不到?即使上官文宇从中作梗,可是虞静卿呢?他保证过一定会按计划派援军的,况且他手中还有圣旨啊?难道这又是一场朝廷的博弈,自己和平乱军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棋子,而虞静卿也身在局中?
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
他一直那麽信任虞静卿,每到绝望难以支撑的时候都会去想他坚毅的面孔。然而这张面孔在死亡的侵蚀下一点点残破,每每想到,眼中看到的却是汩汩流淌的鲜血,和死不瞑目的亡魂。那张熟悉的、温暖的、让他眷恋的脸,离他越来越远。他只能眼睁睁看那张笑靥在他的指尖破裂成碎片,缓缓地,在血色中四散飞扬。
身後传来一阵悲切的哭声。章文龙转过头去,见张龙跪在地上,怀中抱著张谷的尸体。张谷被人从脖颈以下生生砍去一半身子,暗红的血液染红了战袍,年轻的面孔满是惊惑和不甘,圆睁著双眼要从眼眶中瞪出来一般。
章文龙回想起少年在不久前和自己比射箭的情景,质朴憨厚的笑容在阳光下粲然生辉,此刻那笑脸不在,只剩下残破的身体,连一具完整的尸身都拼不齐。对上少年那双不肯闭合的双眼,章文龙浑身颤抖。他蒙上眼睛,不敢再看,怕再多看一眼就会被愧悔压到崩溃。
张龙嚎啕大哭,道:“早知道就不带他出来了……他才十六岁!叫我怎麽和你娘交代……呜呜……孩子啊,叔对不起你……”
孟一凡看见不远处的章文龙,几步赶过来,一把揪住他的前襟,怒问道:“不会有援军了是不是?你说,是不是啊!”
章文龙黯然低下头。
孟一凡大怒道:“王八蛋,没有援军还让我们来?你的虞太傅当初是怎麽说的!”他本是文人,素来文雅,此时气极骂出了脏话。他使劲摇晃著章文龙,愤怒地陈诉道:“你那虞太傅巧舌如簧鼓动我们出兵,後来又拍著胸膛保证会支援我们,呸!这他妈就是个局,要置平乱军於死地,我们都他妈被猪油蒙了心才会信他!”
章文龙叫道:“他不会骗我的!”
孟一凡冷笑道:“既然他不会,那为什麽没有增援?”
章文龙颓然道:“我不知道!”
孟一凡怒火冲天,道:“你知不知道我们一千多人死得只剩一百多人!你知不知道我们跟著你全都要死在这鬼地方!”他一边说一边对章文龙拳打脚踢,!!的拳脚声在死寂的城头听起来分外刺耳。
章文龙一动不动,任雨点般的拳头落在身上,默默地承受著来自同袍的愤怒。他甚至希望孟一凡打得更重一点,因为ròu_tǐ的痛苦才可以稍稍消减一点心灵的愧痛。
张龙上前抱住狂怒的孟一凡,带著哭音喊道:“别打了!别打了!你就是打死他又有什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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