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绍池说,你问我?不是你们庄家班的小子么?我当然知道,谁看不出来,邢瑢整天心情涣散魂不附体,娱乐圈都不想混了,就是惦记外面的人呢。
庄啸就问,您早就看出来了,所以是您告诉商雪麟的?
章绍池怒了,关我个屁事!
邢瑢走的是另一路,坐的是另一辆车。他一路上,都在极度担惊受怕中饱受折磨,眼前晃动的就是小萨的脸,单纯的眼神,还有一团模糊的血色。司机在片场附近竟然开错了路,拐错一个弯,邢瑢在车上几乎发疯,吼了一句“拐错了不是这个方向你快转回去”,从后座揪着司机的领子让对方打调头,心急如焚……
车子依哩歪斜停在影视城大院的门口,邢瑢撑开车门冲出去,箭一般的飞奔。
庄啸的车紧跟着过来,跟裴琰一起冲进影视城大院找人。
邢瑢一路狂奔着,口里不断爆出寒凉的白气。这里有好几处院子,好几个摄制棚,有外景的有内景的,他甚至不知道小萨在哪个棚里拍戏。他好不容易跑到一处人群密集的地方,又发现不是这个组,沮丧,无助,恐惧,赶紧又跑开了继续找……
眼下不知不觉就挂下来两串湿润的东西,迅速就结成一层冰霜,快要冻在他脸上。他从这一刻开始设想,“如果小萨不出事能够平安无恙我就怎样怎样”……只是不知这样的醒悟是否还来得及。
暮霭笼罩大地,寺庙响起一阵沉沉的钟声,惊飞了群鸦。
佛塔的高处,飞翔的雄鹰跃下。
邢瑢的脚步惊滞在那里,抬头往半空中看去,心在那一刻停跳……
萨日胜跳出去做完了剧本里他该做的动作,身后绳索突然绷紧了发出“砰”的一声,随即迅速松脱滑坠……
像弓弦绷断,发出清脆的异响。
小萨猛地抬头往上找!后腰保险绳明明系紧了,是他头顶那根绳子断了。
一根主绳,一根备用,主绳走过滑轮装置时突然发生断裂。
萨日胜应当是跳到半空时定格,被主绳牵住,这个镜头过,然后再缓缓地把他送至地面。然而,这个镜头终究是不可能过了。
周围一片嘈杂,很多人发现问题,大喊“绳子绳子”“怎么会断了”。
整个人抛出去荡下去的那一下,惯性很大,分量太沉了,副绳也于事无补。几条钢丝崩开,绳索像肌肉撕裂一样慢慢地断开了,副绳同时就在小萨头顶上方断开了。
他自己眼睁睁看着那根绳断了,却无法自救。人又没长翅膀,不可能像鸟儿一样再飞起来……
就是那凝固了的一两秒钟,瞬间的生死时刻。
啊——
邢瑢全看见了,对空中的人大喊了一声,声音却完全淹没在现场的混乱噪杂中,没人能听见他。坠落的熟悉的人影快速划过他的眼,拖着他的心一同坠向深渊,血淋淋地抛在谷底,肝肠寸断。
眼前一片模糊,庄啸和裴琰俩人拨开混乱的人群冲过去。有人再拖海绵垫子。
可惜他们距离还是太远了,来不及。
地上原本有厚厚两层海绵垫子,但直接坠落冲击力太大了……
庄啸很痛苦地吼了一声,眼眶骤然红了。他当初并没有亲眼见着他爸爸怎样从断裂的绳索上摔下去了,他今天看到了。
人群中闪过一道激烈的白光,像长了双翅的闪电一样冲了出去……
那是白马。马比人动作快。
裴琰直奔高坠的人影飞身过去,徒手去接人。接不住就是小萨出事,接住了就是他自己断手断脚。
他被冲出的白马肩挨着肩拱了一下,瞬间把他拱翻到马屁股后面。他被挤了一个踉跄,撞得还挺疼的。
萨日胜在跌落时把手肘张开护住了头,横着砸在了白马身上……
天色昏黄,雾霭好久都没有散去,晚霞在山巅染出一层血色。
院落里钟声回荡,吟唱一曲挽歌。
许多人都在那里徘徊,还没能从惊险一幕中回过神来,都呆怔地望着眼前情形。片场里很乱的,影视城内同时有几家剧组都在开工,流动人员成分复杂,这时再找是谁把钢索机械装置动了手脚,一时之间还找不到罪魁祸首,早就溜之大吉……
萨日胜盘腿坐在地上,抚摸马的鬃毛,不断低语。
白马大概误认为这还是在演戏,下个镜头里小萨就要骑到他的身上,它应该跑出去把小王爷接住。
又或者并没有误会,白马料到小萨遇险了,它冲过去就是要把小王爷接住。
萨日胜把自己的宝石项圈放在白马身上,沉声唱了一段牧歌。马颈折断了,在浅雪覆盖的地上点染了一片桃花颜色,这马然后就在小王爷身边断气了。
邢瑢伤心不能自已,不断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小萨倒是没哭鼻子,绷着脸没有让眼泪掉出来,席地坐了很久,背影沉默如山。
大家都红着眼眶,沉默地站在那里。
庄啸拿出手机,划过通讯录里最近打过的几个电话,找出曾经向他询问案件的警方电话,快速按键,毫不犹豫地报警。
章绍池从专车里走出来,远远看到眼前一幕,眼睑不停地抖动痉挛。他也从大衣兜里掏出手机,手指几乎把手机捏成一块废铁。
什么他妈的兄弟情谊,什么他妈的江湖义气。
人还不如马。
下一个没准儿就轮到他自己了。
章绍池把牙龈咬出了血,满嘴里尝到的都是血腥味道,手上沾的都是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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