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兰若一半的身子在阴影里,另一半暴露在红光下。他看见她的眼白不是常人的白,略略带了点青色。原本极喜庆的喜服被影子映出一层乌青,说不出的阴森冰冷。
卿树伸手把自己的眼捂起来。可是入眼却依旧是一片挡也挡不住的红——红灯通明的新房,满满地装的是血似的红色,哪里容得下别的色彩?
卿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一生,怕都要与这红色束缚在一起了。他摊开手,看到血红的光随着他的动作,满满当当地铺在手上。
卿树惊叫起来。卫兰若向着光的眼角挂着一道血迹,那是一种带黑的红。那双眼似了笑起来。她的脚悬在空中,一只袖子被架子挂了一下,露出里面一只手指来。指甲是血一样的红。她整个人都是红的和白的,面人一样没有温度。翻着白眼,没有表情。
卿树不敢动,心跳得似要蹦出来。
眼见快到清晨时,卿树松了口气,心道太阳快出来吧。卫兰若这时突然直直转了个身。卿树被骇住了,心里连怕也忘了。
卫兰若从架子上跌下来,棉棉软软地扑到床上。她的腿上绑了捆尸绳,不能动;她全身都像没有骨头一样。手这么垂着,一晃一荡,指甲刮在床棱上吱吱地响。她的脚从鞋里出来了,打着弯挂着,裹脚布散开来,一一垂在地上。
头上的珠翠全散在垫子上了。她的眼睛一翻,整个瞳仁翻到了头里,外面只看得见一双雪白的眼。
她睁着眼又过了一会,突然一把抓住卿树的脚踝。她的手很冷,就像物体一样,带着死人的有点硬、有点软的触感。她抓得很紧,卿树甚至感觉到骨头要裂开的吱咯声。他惊叫着想甩开她,可是他动不了,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突然她眼合上了。接着,太阳出来了。
在这间布满红色的新房里,八岁的他与十八岁的她呆了一夜。
卿树轻轻叹了口气:
“她真的会动,然而一直都没有表情。”
卫遥一把攥住他手,说不出的惊怕。他不信鬼神,却知道卿树不会骗他。神神鬼鬼本来就是不可捉摸的事情,谁又能说透几分。半晌才勉强笑道:“外国有种专门写鬼故事的人,你也可以去了。”
卿树一笑,并不答言。卫遥随手拿起一旁一面手镜,对着头发照。
一照之下,卫遥大吃一惊。
第10章 镜子
哪里有什么卿树。身后只有一件松花色朱子深衣,画皮似地立着。一只惨白的手连着乌青的指甲,握着那把乌木镶金的大齿梳一上一下。旁边还有一另一只惨白的手,正轻轻地理顺他的头发。
卫遥心跳如雷,几乎冲出胸膛来。“啪”地把镜子反扣在桌上,身后卿树“嗯?”一声,卫遥心里惊疑不已,汗毛都竖起来了。定定心神,把镜子复又拿起来。
入眼的先是自己一张面色有些苍白了的脸,然后旁边是松花色的深衣,往上是一只白皙的手腕,再往上……卿树的脸。
卿树把头搁在他肩上,镜子上刹时出现了另一张脸。清秀的,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水一样温柔的笑意:
“梳好了。”
卫遥松了口气。回头笑道:“还是你梳头舒服。”
卿树一挑眉,扬手把他手里的镜子打翻在地。卫遥“啊呀”一声,卿树淡淡道:“这镜子是你母亲的遗物,不能随便拿来照。”
卫遥回眼看过去,卿树叹口气,拖过把椅子来,似有点抱怨,有似有些宠溺:
“你这么大个人了,也还总不管事。你想你在外国读书,为什么突然把你叫回来?”
卫遥微微一笑。他心里早想过这个问题,也曾背地暗暗地找答案。卫家太大了,太大的家族往往会有秘密。而要在这样一大堆秘密中找出他想要的秘密,牵扯太多,太难了。
卿树哪知他在想什么,闲闲拿过一盘果子递给他:
“你回来,是来告慰你娘亲的。”
卫遥“嗯?”一声,嘲讽似地:“每年都有给她烧供奉。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娘这么值钱了。”
卫遥的母亲是卫老爷的妾。当年生卫遥时,年岁与卫兰若相仿。是个极美貌的女子。可惜她命不长,生完卫遥不久就死去了,死后按的是正妻的礼下葬。
小时候卫遥偷偷看过她的照片,当时的人们拍照时表情多半呆滞。可那张照片,卫遥敢确定是他见过最美丽的一张。
照片里的女子一身宽宽的袄裙,饰着五谷登丰金花裙阑的马面裙就算退尽颜色,也依然显出当年的风华。她用手支着下巴,露出手腕上一只金镶九龙戏珠手镯,带着点沉思而忧郁的表情,安静地坐在一把红酸枝明式透雕靠背圈椅上。头上金累丝镶宝石玉兔衔仙草发簪露出头来,光华闪过,几分凄迷。
她是那样一个美丽而忧伤的女子。静静地,不言不语。就算是满身的罗绮珠翠也不能进她一双白凤凰一样清明的眼。
卫遥心里的母亲就是这个样子的。温柔优雅,慧质兰心。
卿树轻咳一声,问道:“你可听过‘怀胎妇人’?”
第11章 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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