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临不好贸然接话,心中也觉萧青晗行事不可捉摸。后患不可留,却又留着,还有意叫将离再去看他。嵇临不曾怀疑,萧青晗就是有意的。他原本担心将离不肯去,再触怒萧青晗。眼下又担心,若是这位过去一刀杀了那孩子,萧青晗也不会有好脸色。怎么就忘了,是取命不眨眼的杀手。他自己这么揣测着,几乎是笃信了。纠结了一阵,又问他腿上还疼不疼。
“好一些了。起初疼,过些时候更疼,”趴在窗边的人回过头来,思虑着形容道,“就忍着,也不是那么难忍……习惯了就不疼了,不走动的时候不大能感受到。迟早会好的。”
嵇临这时想那时候的情景,不忍想下去。犹豫良久,还是说出口道:“有时候也不必太……倔强,萧大人……吃苦头总没人替的。”
他又软软地笑,听进去了一样,点头。刀锋似的眼睫,线描般的下颔弧线。
嵇临叫那笑看得有了勇气,从衣袖里拿出伤药,口里还结巴:“照料不好会留根的。以后……下雨天会疼,走路……若是老了,也会难受。不急着去,我与萧大人请示的。”
窗边的人只歪头听着,道一声谢,又接过药瓶端详。小小的一个白瓷瓶,握在手心里那么大,上头塞着软木的塞子,露出红布的边。
“白药……是,”嵇临倒是困窘起来。
将离便又笑,细细地看那个小瓶子。
那个字念在口里,闻所未闻一般的陌生。老。多奇怪的字眼啊,萧青晗能允许他活到那时候吗。
“我记住了,”他仍认真地点头。
嵇临最后才难以启齿一样,低着头小声道:“碎言碎语,不小心听见了,也莫放在心上。只……也无恶意,不疼不痒,别多想。”
将离也一样的点头。嵇临怀疑他真的听见了,还是只顺势应和。一时无话,便又说一声告辞离去。
手心里的小瓷瓶凉凉的,握的时间久了,便只觉得温润光滑。他仍在口里咀嚼着那一个字,是从不曾思量过的。过惯了朝不保夕,刀尖亡命的日子,没想过自己会安稳地老去。现在又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个身体不如以前了。夜里睡不安稳,常常地失眠。头一日睡不好,第二日便困乏得厉害,浑不似从前。
若能,若能慢慢地老去,是怎样的感觉呢?萧青晗,三个字鬼使神差地出现在脑海里。还能走多远,走不到那个时候的罢。将来若是萧青晗老了,……
把头埋进胳膊里,没出息地攥住了刀柄。可以确信,那个时候在他身边的,不会是自己。可怎会这样荒唐的作想。真是……痴人说梦啊。
初夏的雨来得迅疾而短暂,气势汹汹地砸落一地,溅起泥土的清香与湿味后,便霎时退的无影无踪。叶子上的水珠叫日头照得闪闪发亮,东厢的天还蒙着沉云,浅浅地显露出一弯长虹,斑斓固执地挂在那里,久久不散。
将离从窗户望出去,被那纷杂美丽的颜色迷了眼。
萧青晗本是邪火满腔,偏偏被一场大雨堵了门。不动声色地按捺下去,站屋檐下瞧着大雨瓢泼。雨水骤停时,也看见了天边那一道弯虹。倒是好看,越短暂越好看。收回眼神时,无处发泄的躁怒半点不剩。
看过那道月门,念头未成形,先已迈出一步。清新的雨后气息扑面而来。去做什么呢……去看看他如何了?还是莫要去了,到时必然控制不住自己。往后有的是时候,等他好了也不迟。
不想还好,一想心底的躁怒又蠢蠢欲动。萧青晗站立良久,下了台阶,出得内院门。假山石下几根昙花,叶子簇绿如新,叶尖凝着一滴透明的水珠,晶莹剔透。
“掩人耳目罢了,那个字你不是也看见了么……是咱们大人的名字……”假山后刻意压低的嗓音,于习武之人来说,不妨碍。
“我还觉着怪,昨儿晚上还瞧见……嘿嘿嘿,你可想不到……”
“一定是早那什么了……你能想出来,杀人不眨眼的,原是个禁脔呢……”
萧青晗皱了皱眉,从旁人口中听来,竟是这般的么。
“大大……大人,”几个侍卫走出来,才看见萧青晗,当下吓得面如土色,不顾地上雨过泥泞,扑通地跪了。
禁脔,他是么。若他听见了,会是何样想法,可会羞窘,可会恼羞成怒。只怕是会冷脸抽刀取了多嘴人的命吧。但他确确实实是自己的,那条命是自己的,身体是自己的,旁人不可触及,也由不得他自己。闲时了,好好逗弄逗弄他,想必会好看得很。
萧青晗没大发雷霆,实在叫地上的几个侍卫迷惑,泥里的湿水浸进裤子里,才听萧青晗道:“自己去请罪。”
轻淡的几个字,侍卫们的魂儿都吓飞了。去找那位……请罪?那把刀的名头他们可是听说过的,萧大人都将将打个平,何况那是个杀手,又不是普通的侍卫。杀手都心狠手辣,若是叫他知道背后这样说他,铁定是不能活了。
“大人……属下知错,属下知错,求大人网开一面,”头磕地如捣蒜,顾不上泥水滴滴答答地从面上流下来,仍卖力地往地上碰。
萧青晗实则不怎么生气,这说法很合他心意。看着此起彼伏磕头的几人,忽又改了主意。怎能叫无干下作的人当着他面如此言语,便是说,也只可自己来说。
“这次作罢,若有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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