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车的书……”另一人颤声道,话中带着哭腔:“都是国子学的藏书?”
“老师们都死了。”张文瀚麻木地说:“蒋夫子被蛮人乱刀砍死在车上……”
“苍天呐——”
又一人听到这话,忍不住大哭起来。
“别哭!”赵超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都给我闭嘴!别惊动鞑子!”
游淼鼻子发酸,眼泪又被吓了回去,忙抬头张望,见押送战俘的鞑靼人正回头看,忙示意周围人都别吭声。万一被发现他们交谈,说不定就有麻烦了。
“子谦。”赵超道:“听得见我说话么?”
游淼小声道:“听见了。”
二十多人被分成两队,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走。赵超动了动绳索,又说:“前面的走慢点!”
队伍速度放慢下来,游淼稍稍坠后,与赵超靠近了些,彼此都能听见对方的声音。
赵超:“别回头,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游淼:“你让人带我逃出京城的?”
赵超:“对。让你朝南跑,你怎么又跑将军岭去了?”
游淼:“朱雀门外全被敌人封锁了,我没跑成!”
赵超:“你逃的时候见着御林军了么?”
游淼:“没……不!不!我见着了!就在将军岭的南边!”游淼马上想起刚逃出北门的时候,在山谷外见着的那队天启军,依稀正是御林军。
赵超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道:“糟了。那队人逃掉了没有?”
游淼道:“我没看仔细,可能全被杀了。”
赵超一个踉跄,栽在地上,引起周围的混乱,带队的鞑兵马上就发现了,拿着鞭子过来,不由分说将这些人全抽了一顿,然而这群年轻人不是将领就是读书人,竟是硬气得不得了,全都一声不吭。
赵超从那时开始就不再说话,鞑靼人押着他们在黄河以北越走越远,游淼知道这多半是要把他们全部押回塞北去了。只有路上再想办法逃脱。
天黑了下来,旷野中黑压压的全是人,更带着压抑的哭声。游淼筋疲力尽,在战俘群里坐了下来。鞑军暂时休息,众人便坐在一处,以身体抵挡瑟瑟寒风。
“赵超……赵超!”游淼蹙眉道。赵超远远地坐着,神情麻木,这时候看了游淼一眼,并朝身边的人说了句话,示意他们传过来,告诉游淼。
读书人中又生出一阵骚动,游淼忙抬头看,身边一人朝他说:“三殿下传的原话:我哥和父皇可能都死了。”
游淼脑子里嗡的一声,终于明白了赵超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如此说来,那天在将军岭下见到的,很可能就是太子与天启帝的卫队。不,确切地说,是皇帝与太上皇的车驾。但就算是,也不一定死了,反而有可能被抓起来。
游淼正思考时,又听到侧旁传来一句:
“李延叛国。”
只有四个字,却犹如响雷一般在游淼耳畔炸裂。读书人们脸上尽是悲痛的表情,游淼却道:“别这么说!不一定!”
鞑兵过来了,抽了队伍最边上的人一鞭,扔给他一块饼,又走了。
游淼认得他,低呼道:“少男!”
那人正是游淼昔时的好友,礼部尚书的儿子秦少男,他被抽得满头鲜血,却连连摆手,急促喘气,鞑靼人走了,秦少男把那块饼咬了一口,表情狼狈不堪。接着递给身边的赵超。
赵超也咬了一口,递给左边的另一个人。
“我不吃嗟来之食!”那人愤然道:“要吃你们吃。”
“吃一口!”赵超道:“你才好活着,活着才能报仇!”
那年轻文官叹了口气,咬下一口饼。
“否则他为什么一去不回?”又有人问道。
数人围在火堆前,一个连一个,被绳子捆着双手,北风刮了起来,前面的鞑兵几乎全进了帐篷,留下两个人在巡逻。他们正身处下风处,虽都冷得浑身发抖,但总算能说几句话了。
游淼答道:“他要想逃,早就逃了,根本用不着卖国求荣。”
赵超看着火堆,嗯了声,朝诸人分辨道:“李家父子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投了鞑靼,也不可能许他更高的官,除非让他当、当……”游淼说到这里,便自觉噤声,毕竟赵超还在,不能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而且游淼觉得,虽然李延和他们的想法,行动都不一样,但一个有勇气独自出城,到敌方的千军万马中去谈判的人,是不会受到恐吓就屈服的。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天空繁星漫天,风就像刀子一般刮在脸上,身上,冬季的星空灿烂得令人感觉十分的不真实,而远处隐约传来几声狼嚎,听得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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