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我,我终于确切地明白,人生真得是荒谬。上一分钟我还在和一个兵聊天,下一分钟他就中了弹,而我失去了膝盖。我当时以为我死了,第一个想到的是你,还好不是打在胸口,我的遗书和你的手帕叠在一起,不会被血染透。
后来在医院,我每天都在想,我要是没有了这条腿,你会怎么想我?你会不再喜欢我吗?可我记得你说你会等我回来,你是这全天下最善意的物种,你断然不会因为一条腿嫌弃我的。
直到今天他们给了我一个新的膝盖。
你看,我会用这残破又被修复的身体,承载着这十一年不曾改变的钟情,用我的腿走向你。
我已一刻也等不了,一秒太长,而一生又太短,但无论怎样,我还是要走向你。
愿你信守你的诺言,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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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断然不该如此心狠。]
梁易文不懂他又做错了什么,手帕还揣在兜里,叠成他深不见底的心窝,那封遗书紧紧贴着这心窝,滚烫的,颤着气息的。
“……什么意思?”声线被极力稳住,末尾带着哀怨的音,楼道里暖色的橘灯映在他们脚边,投下一双隔阂的影子。梁易文的脑中飞速地猜测着这一年半可能发生的事,哪一件、哪一桩,能让程先生这样冷漠地对上他。
“宴会结束了吗?”程敬桥抬起了头,金丝边绞成的眼镜后藏着看不清的眼神。
“没有…”梁易文回。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程敬桥的声线是强硬的。
突然之间他们又成了不肯破壁的师长和总需管教的学生,隔着层层辈辈,隔着称讳、等级、声望和诸多条条框框。
把梁易文一路赶来的满腔热血和情意冷水浇头般浇透了。
“我来找你……!”他压抑着自己的冲动,伸手狠狠抓住了程敬桥的胳膊,房间没开灯,只有门外的楼道灯打亮他一半的阴影。程敬桥看见了这孩子的眼神,一瞬间像眼底含了在黑夜中奔腾的河,翻涌着黑色的、爆发前的浪,梁易文只靠近了半步就把程敬桥生生逼地抵在了门上,“……我来找你,把我的命给你,你要还是不要?!”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程敬桥声音很小,语气却很用力。他迎着那眼神,呼吸急促,男孩子狠狠地攥着他的左臂,像要捏碎他。程敬桥慌乱地想推开他,却丝毫推开不得,只能抵着一只手在二人之间,却看到梁易文倾斜着头,略有压迫地抵在他身上,距离太近,看向他的眼神太凛,“为什么不敢看我……?”
梁易文变了,他更高,更强壮。他捉住程敬桥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而程敬桥根本不敢看他,他做了一个太伤人的决定,可是这一年,这一年怎样都好!这人回来了。他不再需要那样提心吊胆,不再为这人在夜里于噩梦中汗额惊坐,他只求他回来,就像这样,像现在这样。这样的结果对他而言,就已经是好的,是令他满足的了。
程敬桥多薄一份无足轻重的爱意,早不敢沉甸甸地给他,只想他回来,无痛无灾,平安顺遂。
先生现在掏了自己的心,想碾碎了,为梁易文铺平脚底的路。
“我没什么不敢看你的,”程敬桥皱着眉头抬起了眼,鼓足了勇气对上那双眼,“……你妄自来我这里,我可没义务招待你!”
梁易文显然被他这句话惊到了,一个刹那间呆愣地看他,下一秒就陷入了什么巨大的混乱之中,“我当然会来,你说过你会等我……我知道你在等我所以我拼命地回来!”
“是你自己要去的,你自己去的,何必要拼命回来?”程敬桥打断了他,并总算把梁易文推开了,他声音不敢太大,又不知道如何应对梁易文的眼神,伸手一指门外,“走!”
程先生下了命令。
指尖都在抖。
梁易文这次是真得不敢相信了,这是他的程先生!他写了整整一本的战地日记给他,写了长长的信,在炮火里把星点的爱慕寄托于这位先生。他的一整颗心,一整颗心,像是着了魔,迎着破败和颠沛流离,迎着让人头脑发昏的痴情,从废墟中流离转徙——都只是为了再回到他身边罢了!他现在却把这都怪在是他擅自要走上了?!
他走的时候,这人可不是这样的。他还能记得床笫间交换的吻,还记得先生修长的手指如何缠绕着情欲,记得先生眼底盛满虚幻爱意的模样。
在思念成疾的时候他只能把那些汹涌的爱一个字一个字写给他,三封信,一封遗书,一本厚厚的日记。除了遗书他还放在胸口,其余的都系着一根丝绒的带子,被千叮咛万嘱咐地寄了出去。
先生一个字都没回过他。
他也不在乎!
梁易文像是又回到了十六岁,第一次和先生表白,被推拒着送了出去。他不能因为这种破事哭泣,中那一弹他都一滴眼泪也没掉。他断然不会为这一遭哭泣!可泪水却还是忍不住在往眼眶里聚。
太苦了,这一年,这十年,与你这件事。落得这样结果,他区区一个凡胎肉身,怎么承受的来!要是没有期望,也许就也罢了!可他偏偏已经知道了那金风玉露的滋味,知道那令人辗转反侧的双眸如何失神,和清冷的先生怎样吐露温热的爱语。
他偏偏要他期待,现在把他捧到云霄去!
再重重地摔下。
“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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