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跟在屠约身边的人就不再是顾朗,而是宋文生。这当然让宋文生少走了许多弯路,但至于是不是幸运,是不是轻松,却又是另一件事。
茶盏由烫手逐渐冷却下去,直到一点热气也没剩下,对坐的两人却都没说话。屠约和顾朗都很清楚症结所在:有这样两个人,他们共同经历一段过去,由同一个起点出发——不,不,不对,起点还在更早之前,更早之前的同一年,一个人失去父亲,另一个失去母亲。两个可怜的、活在过去的、共享一种苦痛的人——本来应该是这样。但是更大的不幸又在于,分歧。他们,一个,失去父亲的那个,宋文生,活在过去,也死在过去,他的爱情,忠诚,信任,都已被父辈们遗留的可耻而失败的过去折磨致死。而顾朗,如果他也如此,那再好不过,可是不行,他犯了一个错误,他以为,本来应该,他们还剩下彼此。一个巨大的错误!但是,本来不应该这样吗?在那个被抛下的小镇上,他们留下了过去的一切,母亲的墓碑,父亲的家,他们一样的赤贫如洗,除此以外又还能剩下别的什么?唯一的错误,唯一的,只在于宋文生让顾朗重活过来。他亲手救的顾朗,救了他,又离开他。有时候顾朗已经很疲倦了,他只想放手向前,可宋文生还陷在原地,顾朗拉不动他,也放不下他,最后还是回去,和他一起待在坟墓里。
要让宋文生走出来,这是无解之题。唯一的可行之路,交流,甚至也被宋文生亲口否定。顾朗在柔软的座椅里又枯坐了一会,找不到别的好聊,干脆起身告辞。神父将他送到门口,临走的时候顾朗看见屠约脖子上挂着的十字架,随口问他:“没人想到你最后会皈依你母亲的宗教。你真的蒙神拯救吗?”
“哈,说起来不好意思,你现在问我我也没法说是,”屠约朝顾朗微笑,“我通常自己拯救自己。”
他平静地关好铁门,转身走回了教堂,仿佛今晚故人的拜访和苦恼对他的心情并没什么影响,又或者是他知道,这条路上只有顾朗和宋文生,他们各自已经做好选择,世上只有三方能影响结果:上帝,死亡,他们自己。
第7章 七
7.
这一间包厢很宽阔,五十平,家具不多,目的性明确,双人床,宽沙发,满房都铺长毛地毯。房中的女人已经在床上睡熟了,沙发边的夜灯还开着,宋文生正裹着毯子窝在上面,把膝盖上的笔记本电脑敲得噼里啪啦。
他是这家店的常客,老板娘给他准备的房间和女人保密性都高,他开一间房能有两种用处。柳胭有真本事,很快在宋文林的地盘站稳了脚跟织好了网,谍报消息总可以及时而隐秘地传达过来。为了处理消息,为了防范宋文林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疯,为了扮演好一只惊弓之鸟,两个月来宋文生几乎一晚换个阵地。大部分时候他的夜晚都被分成上下两半,现在凌晨一点,是正经工作的下半夜,搜罗详尽的各色资料从他眼前一一略过,张三家赌马破产,李四家兄弟反目,王五家的悍妻扬言要做掉他的私生子,负责东三区的冯六一星期没出现。柳胭经验丰富,知道对待这类工作该如何下手,该如何利用那座酒吧,利用卡座中客人们的来去动向和闲言碎语。宋文林的手下们,从受雇的打手到二当家,都被她拆解成条条列列的琐碎信息,宋文生在这消息群中摇身一变成金山上的矿工,得亲自一铲一铲地挖开表层,挖出最底下埋藏的瑰宝。这两个月他已经大有所获,够本动摇宋文林的根系,如果他够勤快,还可以赶上过个好年。
这份工作一开始很让人兴奋,满足人的控制欲和窥视欲,不过越到后来越要命,满足过头,就觉得自己像在反刍别人呕吐物。宋文生看着电脑屏幕犯困,打了电话向前台要咖啡,放下座机就顺手去摸烟,都快叼到嘴里才停住,看了眼背后的双人床,一皱眉把烟给撅折扔掉。如果烟味把女人呛醒更麻烦,得不偿失。
也只有这时候他有点想家,他家上下两层,他和顾朗刚好够分,至少抽烟喝酒都是自由。不过顾朗肯定比他更惨,这时候多半在楼下客厅里发呆失眠。如果他现在回去,顾朗首先得被吓到,确认他没受伤以后又会高兴,觉都能睡得更好。不过宋文生薄情寡义是一码事,不想越界就不要惹人暧昧,这份道理他仍然懂。尤其是顾朗,丁点招惹都能十倍放大。
想到这他就头疼地揉自己额角,恰好外面响起敲门声,估计是漂亮小姐来给他送咖啡醒神。他下了沙发走到门口,先开插销再开门,没成想刚打开一条缝,外面人就一巴掌把门推开,门沿擦着他的脸带风甩过,在墙上撞出一声巨响。他被震了一下,几乎就要以为这是宋文林够胆够张扬的一场谋杀。
床上的女人也被震醒,从被褥里惊叫着坐起,犹自还在大喘气,睡袍没系好,露出底下一片风光,白软的胸脯随着呼吸起伏。宋文生的目光却很分得清主次,他冷眼瞪过去,厉声命令:“出去。”
女人看清了门口的情形,暗自觉得倒霉,边拢着睡袍边跌跌撞撞地快跑出房门,宋文生直等到她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守在那儿的保镖也悄然跟过去之后,才把视线重新落回门口。
站他面前的赫然是柳胭,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抛头露面,更不应该让人看见和宋文生在一处的柳胭。
宋文生皱着眉头问她:“你已经害死刚才那个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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