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从那面圆镜里去瞧芸湘那双紧盯着他头上花冠的眼睛,开口道:“你喜欢这些?”
“嗯?”
“这些行头,你喜欢?”
芸湘收敛了目光,低下头:“我……我就是觉得,挺好看的。”
“那就是喜欢了,是吗?”
芸湘没说话,只盯着她的布鞋面。
改改转过头来,看着芸湘的脸:“只要你愿意好好学戏,总有一天,你也能带上这一身行头。”
“真的吗?”
他看这孩子忽然之间炽烈的眼神。孩子到底只是孩子,她要是对唱戏不感兴趣,早就可以在后台没人的时候溜走了。但她没有,反倒是每一场每一句都站在后台仔仔细细的听完。改改拍拍她的手腕,很认真的回答她:“当然是真的了。我骗你做什么,你是我的小师妹啊。”
“可,师兄,唱成像您这样的角儿,得学多少年?”
“角儿?”改改一时失笑,“我……我又不是什么角儿。”
芸湘瞧了眼外头:“都说你是角儿啊。你若不是角儿,那么多人是来看谁的?”
改改正想打断她,告诉她凤轩斋不是戏班子,没有“角儿”不“角儿”的,却又听这孩子很是期许感慨道:“要是我能成角儿就好了,有那么多人来听我唱戏,那就会有好多的钱。有了好多的钱,我……我也用不着靠卖了谁过日子了。”
改改咽回了原本想说的话,叹着气揉了揉这丫头的头:“你现在不就用不着卖了谁过日子了吗?傻丫头,进凤轩斋,有我们养着你呢,你怕什么。”
头一次看芸湘丫头的脸上露出笑来,嘴角上翘的时候,左边有一个小酒窝,露出一颗小虎牙。
其实改改唱曲唱得好,不是没有戏班子想来挖他走,开出的价钱快赶上河边最红的艺妓,但改改就是不松口。废话,他要是走了这一大家子指望谁去?惠娘不比从前了,四姨更不用说,四五张嘴张口吃饭,他哪里能走呀。再说了,天南海北的跑,哪里比得上留在这过的日子舒服?
第四天晚上最后一场的唱完,改改与戏班子的人上台和观众们谢幕,扫过底下众人,最后还是没有看见那个人。
仇二爷……是不打算来听戏了吧。
说不上有多失望,到了后台,按理今晚是要开庆功宴的,改改叫四姨将芸湘先带回去,由惠妈妈出面和桐城里头那些个老板交流打趣,他自己安安心心的待在那儿该吃吃,该喝喝,也不多说一句话。历来多说多错,还容易招惹上不该招惹的人。但坐下以后,总还是有人要往他身边来贴。
什么郑老板、秦老爷、宋公子,改改都不一定记得这些人的名,但搭上肩的手,摸上来揉揉捏捏的小动作,他都能感觉得到。即便如此,又不好撕破了脸面与人骂开——骂了又能有什么用,到时候还坏了生意。说说是无奈,但实在是没办法。
好在还有惠妈妈,惠娘今日穿了一身暗紫色的旗袍,绣着的是一朵朵漂亮的清百合,她手上带着翡翠镯子,耳上佩着玉耳铛,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说的就是她这样的女子,一颦一笑老练得很,与人调情也从不占下风,有时候眼一勾,手一动,男人们一个个迫不及待的要拿了钱出来忙不迭的想与人共度巫山云雨了。
惠娘也是想得开的,那么多年,索性也不结婚不嫁娶,她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仇二爷,当他是个主顾罢了,看改改摆脱了他,还幸灾乐祸在他面前鼓过掌呢。
“哎哟,说我们梨花多‘本分’的人呢。那是觉得你也‘本分’的很呀。可他晓不晓得,梨花跟我一样,都是当婊子的。”
她话从来说的明明白白,有时候改改想着,女人话说的时不时太过明明白白了些。她脾性火爆,和芸湘那么小的娃娃都能破口骂上几句。几日前傍晚时,改改还听见芸湘一口一个“老婊子”,惠娘一嘴一个“小畜生”的互相咒骂,两人都一副互相瞧不上对方的神情,更奇怪的是,在这争吵矛盾之中,这一大一小的两个人似乎还建立起什么微妙的情谊来了。
宴席之间,吴老板举杯凑到了改改面前,他瞧了眼那些个被改改浅笑哄地开心的人,打量了眼改改神情,又看着惠娘笑眯眯拉开那个想和改改更进一步的主顾走。男人无奈叹了口气,在他身侧小声道:“我看,小老板其实也不大喜欢这样的宴席吧?”
改改礼貌的答道:“说不上喜欢不喜欢的,毕竟是因为这出戏演的成功,高兴才聚一块,我哪里会那么煞风景?”
吴老板却很能理解他似得叹了口气:“我与你一般年纪的时候也讨厌那些个主顾。听戏便听戏吧,动的什么手脚。”
改改干笑着没有接话,又听他另道:“说起来,本来今天还有一位主顾要来的,不过他推说有事就不来了,也真是可惜,我听说他本来与你的感情挺好呢。”
“嗯?”改改疑惑。吴老板说:“我呀,就是因为听了他讲,才有兴趣到桐城来的。本来我们戏班子是在槐口镇唱戏的,就是桐城北面的一个小县城,前段时间,我那位老朋友带着他弟弟来,他弟弟听完以后却说他听过差不多的,但却远比我们唱的好听。我心想着他们从桐城来,水乡小地方,哪里能听得见大戏,他就和我说了你。”
改改心下一窒,他低头抿了口酒水,目光闪烁故作不在意的随口问道:“哦,那应当也是我老客了。不知道……不知道吴老板说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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