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一个个在妈妈身边带过来,惠娘四姨小时候可能也在这上面睡过。
改改蹲下身来,看着芸湘睡颜,伸手蹭了蹭她的额头,把她细碎的额发整理好。站起身的时候,余光瞥见了连接正屋那儿的门帘处站着个人,改改转过头,惠娘里头什么都没穿,松松垮垮的披着一件白色的丝绸睡袍站在那儿。女人手里头轻握着一杆烟,与他看了眼歪过头,示意他出来谈。
出来的时候,她正靠在长廊扶手上抽烟,迷迷蒙蒙的烟雾飘散开来,惠娘拢了拢头发,瞥了眼改改:“那丫头半夜里又跑出去做什么。”
改改轻咳了一声:“没什么,半夜里被你吵醒了,跑出去避避嫌。”
“呵,那么大点的孩子还知道避嫌?”
“那丫头早熟的很,怎么不知道。”
“那我以后还应该避着了不成?”
改改看了她一眼:“你什么时候避过?”
惠娘凑近了些打量他,改改眨眨眼,看她忽然逼近,略略避开,却叫她伸手两指一握捏住了他下巴。
“眼睛怎么红了?谁来招惹了你?”
改改想别过头,让妈妈给强拧着,迫着他看着自己。
“没谁。我自己困得。”
“困能困成这模样?”她吐出了一口烟,“是仇天酬吗?”
改改没说话。他不说话,惠娘就大概知道了。女人冷笑着松开了手:“好生奇怪的一个主顾,死活认不清事理。他是当真喜欢你呢,改改。哈……可他那样的喜欢,”惠娘轻咬着烟管,轻哼道,“咱们这地方有谁受得起。”
“好了,你也别说了。他以后不会再来了。”
“嗯?”
“今晚上,我算是把话和二爷说明白了。”改改苦笑道,“他也认清楚我是个什么货色,将来不会再来了。”
惠娘看着他,忽然想伸手摸摸这孩子的肩,可自己伸到一半时,又怯怯的放下。改改捋了捋身上衣褶,和惠娘说:“惠妈妈,你去睡吧,我也休息了。”
“嗯。”
她看着青年从她背后离开,沿着走廊往对面他自己房间那儿走,惠娘瞧了眼屋中正熟睡着的芸湘,又看了眼自己这个大徒儿的背影,忽然开口叫住了他:“改改啊。”
改改停顿了脚步,回过头来看她。
“你……你有没有,恨过我啊。”
这个点,凤轩斋的走廊里头也没有灯,一片黑暗中,也很难看清人脸上的表情,惠娘忐忑地等着那孩子回答,半晌,听见一声轻笑。改改说:“怎么会恨妈妈呢,若是没您,我师父死了以后,那些人只会直接把我卖了,哪里有机会,混成今天的样子啊。”
“嗯……”
“还有别的事吗?”
惠娘敲了敲烟杆。
“没事儿了,你去睡吧。”
她望着这孩子的背影:修长、高大,走路的姿态、说话的语调、面上的神情,每一分每一寸,都是她与四姨亲手调教出来的。
也是他们亲手捏碎了,然后再一点点的拼起来的。她知道当初小山为什么宁可当一个三餐不果腹的裁缝也不肯拿起三弦去再弹一曲再唱一句,也知道,他死前为什么宁可带着改改四处漂泊,也不愿意把那个孩子带回来。
谁愿意啊。这儿的日子再安稳又有什么用?说到底了,还不就是给别人当个器物,就像是一杯酒、一幅画能惹人高兴,舒人心怀,他们做的也不过就是用一首曲子,一折戏曲图客人开心。
躺在床上的时候,改改情不自禁的蜷缩起身。一闭上眼仿佛就能看见仇天酬那双厌恶的眼神,那失望的目光。好了,高兴了吧,总算是将人彻彻底底的逼走了,开心了吧?人家终于是认清楚你真面目了,满意了吧?这世道难得有一个把你当成清清白白的人,你还让他知晓你是有多污浊。
犯贱。
其实仇天酬那样的人,他是喜欢的——怎么会不喜欢呢,谈吐、做派、学识、见解,统统都是他羡慕想成为却永远成为不了的那种人,他走过那么多地方,学过那么多的东西,有出过国留过学,这样的人,偏偏还能坐下来,好好地,平等的跟他说话,谈事。怎么会不喜欢呀?他那面容,他那身形,就连他说话时微微往上翘一点的嘴角他都喜欢。
但越是喜欢,越是喜欢他心里头就越慌乱。仇天酬眼睛里看见的那个改改,太好,太漂亮,太干净,干净的像是根本从话本里头走出来的。太不像他了。
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辛辛苦苦经营着这一方小地方,为着生活,他见惯了也经历了太多那位富家少爷永远不知道的肮脏事。他也想就那样漂漂亮亮的,谁不喜欢光鲜亮丽,他也爱在台上的日子。
可不管是在淮景河边上做艺妓,还是跟着戏班子四处跑江湖,说白了其实还不是一样的。只是戏班里头稍稍好一丁点,都是下九流,谁又能瞧不起谁呢。
改改只与芸湘说了自己当初逃跑时的境况,可没有告诉她自己当初是为什么跑走的。他也是被吓的,只是不是让惠娘吓到,是叫惠娘的一个熟客吓坏的。
那时候他还睡在耳室芸湘睡的那张床,那年他八岁,正是男孩子生的最稚嫩可爱的年纪。八岁之前,惠妈妈和四姨将他护的太好了,即便带他出去跑堂口,也从来不会叫别人多碰他一根手指头。人家也就远远地看看,知道凤轩斋收进来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男孩子,那男孩子生的唇红齿白、浓眉大眼的,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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