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
“你做噩梦了,科特。”它仍旧是那么说。
科特于是也不说话了。他再反驳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不过就是再一次重复这样无用的循环对话。
“这不关你的事。”科特说。
今夜远比之前喝得都要多。科特趴在小桌子上,他涨红的脸下面压着一封信。
那封充满诚挚歉疚的信件辗转了那么长时间,远比回复他那封一早发去的电报所需的时间要长多了。
“你不能惩罚她,科特。”鬼东西从窗边跳了下来。它倒是满不在乎,用软白透明的手指指点着那封署名漂亮的信件,“但你可以有不原谅的权力,你应得的。”
“噢,不原谅!——我当然不会原谅她了。”科特醉醺醺地说道。片刻后,他似乎又回归到了难得的平静里面,喃喃自语,“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说不定她会做噩梦的。梦到自己因为见了你的断腿便抛弃了你。”
那鬼东西在开玩笑。它的笑声清脆一如鲜活的少年人,只是片刻后变得尖细凄厉。
也只有在第一晚的时候,科特梦里出现的主角是他的未婚妻子。
临行前,她赠予了科特一枚小海豚吊坠,并对他说,盼你英武凯旋。
科特凯旋了,只是那条断腿让他没办法再显得英武。他从未真正认真地去打量那条断腿的切面,却相信它一定是如同梦中未婚妻子的断腿一样,红彤彤的,仿佛血肉胀满,要溢出来。
或许他不如医生所说的那样能够承受痛苦。
证据便是在梦境里,他将断腿的痛苦转嫁在了未婚妻身上。
那是潜意识里的无法面对,也或许是潜意识里科特对自己的安慰——他相信假使残疾了的是自己的未婚妻,他仍会接受她的——以此对自己暗示,那位善解人意的崇拜他的姑娘仍愿意对他不离不弃。
但或许他自己也一早便意识到了会有这一封姓氏改换的信件寄到手里来。
第一晚过后,科特再也没有梦到过她。
取而代之的,科特开始梦到各式各样的人物。都是些他根本不认得的人物。
梦里面有人在跟自己的妻子亲热,并互相取笑对方xìng_ài里的怪癖;有人在跟路人吵架,互相咒骂着,愤然归家;也有人卑躬屈膝,小心翼翼地选择着措辞,安抚着被儿子惹恼的怒气冲冲的老教师,说服他再次宽恕这缺乏管教的学生;也有人将自己刚出世的女儿高高举起,并用长满胡茬的下巴蹭她娇嫩的小脸,害得小女儿哇哇大哭,于是不得不向一旁大笑着的妻子求援。
他们都是谁呢?一开始,科特只是在茫然地看着。
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些人。而这些人显然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并不会让人误以为皆是耶稣转世。
没有任何特别之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科特的梦境清晰而连贯,但耳边总会不合时宜地响起战火的轰鸣声来。
他很快被引领往战场了。
那片烽火连天的战场并没有全景,只有近景。
只有眼前那一张张被血污侵染了的脸孔。
这又是谁呢?
科特很快便睁大眼睛,惊讶地认了出来。
第一个出现在他眼前的是那个被妻子取笑总要求亲吻时候舔他那颗缺了一半的门牙的老男人。
而第二个死前最后一刻眼里的愤怒跟吵架输了时候一模一样,不甘不愿,但仍旧斗志昂扬。
第三个哪怕是在战场上,眉眼里仍旧是一副讨好样子,根本就不像是个军人,更像是一个总是管教不好儿子的中年父亲。
第四个被血糊满了的下巴剃得很完美光滑,仿佛像是怕不小心蹭到婴儿柔嫩的脸颊或是小屁股一样,一点儿胡茬都没有。
……
科特梦见了许多人。每晚,每晚。
“他们不应该怨恨的,这是没道理的!他们没道理来恨我的!”
科特将酒瓶子摔了出去。
他大吼大叫着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仍旧是趴在那张小木头桌子上的。桌子旁的小板凳对于一名成年男性来讲实在是太矮小,于是科特不得不伸直了那条好腿。
他的腿麻了。
“听着!我为了正义而战!我不惧怕这些该死的鬼魂!他们该死!”科特没有看到那鬼东西在哪儿。但他想,自己应该是对着它在说话的:
“若要来复仇!那便来吧!我不惧怕——”
“你当然不会惧怕。”
这次鬼东西出现在科特的身后。他似乎刚刚查看过科特的食物柜子,并提醒他,“你应该再买一些餐包了。”
科特哑然。他讨厌这鬼东西的态度。它憎恨他,却又每时每刻都希望他不会就此死掉。
“他们并不怨恨你的。你知道的,不是吗?在战场上,你根本不会看清楚是谁杀了你。”
那鬼东西的话音幽幽的,仿佛也是一道漂浮而来的月光。
“但你却记得。”
像是被他传染了一般,科特的声音也幽幽的,变得软弱无力,平静和缓。
“我根本就没有上过战场。”那鬼东西耸了耸肩。它在科特的对面坐了下来,“而且我想我以后也不会想上战场的。我的体育成绩一向很差。我更喜欢画画。”
“鬼才在乎你擅长哪门科目!”
“你刚刚又做噩梦了,科特。”
“听着,”科特深吸了一口气。有月亮的夜晚,空气里总是凉凉的。他说道,“这与你无关,我也从不在乎这些噩梦。”
“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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