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敬安硬是冲出了一百码,他瞪着前方,那双总是不动声色的眼中烧着一股戾气。夏天很少见他这样。
他们的周围,狂风撕扯着火焰,在繁华的浮空城中,城市轻易呈现出一座深渊,文明的假象退去了,变成一座梦魇舞台。
那一刻,夏天突然意识到,不管他们有怎样的技术和能力,又多么渴望活下去,都是冲不出这个地方的。
前方堵死了,白敬安再次冲出公路。
反重力引擎早挂了,而下方也没有了任何公路接住他们,只剩一片空洞。正在这时,一只公路斜着延伸过来,稳稳地停在他们下方。
车子狼狈地停稳,白敬安把方向盘打回,朝前冲去。
夏天看着那条道路隐隐浮现在坠落尽头,他不知白敬安是否和他一样觉得骨头里都在发冷。
这么长时间,即使他们造成了这么巨大的破坏,那些人用的仍是强力麻醉弹,从没用过致命武器。
这一定得是上面强力和反复下达的命令,才能起到的效果。
他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下城时在浮金电视台征用合同上签字的事。
当时那些人把他锁在一把破烂的折叠椅上,还撕了他唯一的衬衫——因为负责的浮金员工说要“验下货”。
他说,他的“成色”会写到评估报告里,决定他到了上面后得到的资源倾斜和死亡方式。
夏天盯着丢到地上的衬衫发呆,上面都是血,还被踩了好几脚,他心想找回来不知道还能不能穿了。
这时,那人在脏污的金属桌上丢了张合同,让他签。
夏天伤得太重,费了半天劲也没把名字签上去——老他妈提示“无效签名”——那人不耐烦地抓着住他的手按了个手印。
平板提示顺利通过,那员工朝夏天点点头,说道:“欢迎入场。”
兰森“但他是我的!”的所有权争论没有成功,一脸不爽地靠墙站着,朝那浮金员工说道:“他会怎么样?”
“死在杀戮秀上。”那人说。
他抬起夏天的下巴,看他的面孔,也让他的身体更多地在灯光下展露出来。他说道:“应该会死得很好看。”
夏天觉得这是很严重的侮辱,但他没力气反抗,并且已经习惯了。他心想,也没什么,不就是拴条链子,到阳光底下打打杀杀给有钱人看嘛。
但随着他在上城这座噩梦般的牢笼越走越深,他突然开始怀念那单纯死亡的前景。
现在他知道,上城的众神们想要品尝、吞食和吸`吮殆尽的,并不仅仅是生命。
——他和白敬安都明白,事情搞成这样后,如果他俩惨死当场,上城的权贵们应该感到满意。
但那些人不想让他们死。
他们也不介意自己死多少人,就是要活着逮到他俩。
夏天吸了口气,看到自己的手在发抖,抗拮剂并不完全管用。
他们的身周,城市深渊反射空洞的天空,这么点儿车子和人渺小无谓,没什么填得平这巨大的虚空。
但他能感觉到白敬安还在身边,在计算通路,翻找火箭炮的弹匣,偏执又不顾一切。一个悲伤的人,经历过任何世上最可怕的事。
最棒的战术规划,顶尖的战士,也是最优秀的反抗军。那么努力地想让事情好起来。
夏天拍拍他的炮台,动作温柔眷恋。
他回到副座上,扯下车子前面的隐形摄像头——他老早知道它在那里——在手里碾碎,把残骸丢到车子外面去。
他又拽掉后座上那个,一样毁弃丢掉。没必要装什么正常和睦、这只是一场他妈的秀了。
白敬安转头看他,双手抓着方向盘,指节泛白。
夏天心平气和地朝他说道:“我们出不去了。”
“不行。”白敬安说。
夏天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下去。
“我来开车,制造一些大的爆炸,你找个机会下车,你身上也没这个……”
他指了指自己的后颈。
“他们会跟着我,你找个机会,顺一辆他们的车逃走。”他说,“你的身手——”
“不行!”
“讲道理,小白,”夏天说,“我们没必要两个人都搭进去。”
白敬安瞪着他,这一刻,他眼中的戾气不再是一闪而过,离得这么近,清晰而惊人,他像只走投无路的困兽,随时会崩溃。
夏天可以看到他那一刻的念头——他想不惜一切代价往外冲,不管以后的事,死掉或是被这暴虐的力量再从死亡的边缘拽回来都不管,他必须和他在一块儿。他绝不会再承受一次,他不可能承受再一次了!
“你先走,可以来救我。”夏天说。
白敬安看他的样子像在看个骗子,在关键时刻,一本正经地说某些愚蠢又绝不可相信的东西。
“我知道机会不大,但总归会是一点的。”夏天说道,“宴会……肯定在什么地方,我们有个卫星监控权限,还有路障通行权,你可以找到我——”
他停了一下,后面不知道怎么说,只好朝他笑。
白敬安死死盯着他,前方的车子移动,想在他们停下来这一会儿时间组成一个临时路障,白敬安突然发动引擎,朝前冲过去。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夏天说。
车子猛烈地撞击,擦着将要合拢的装甲车冲出去,在空中旋转了一圈,又狼狈地落下。场面混乱不堪,装甲车们正在迅速堵死两侧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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