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时想到英晓露,她本该雄赳赳和英长风一路领兵,但现在十几天没露面,不知被藏在哪艘船里压舱。但万歧还是说得我心痒,我偷偷买了几坛相思酒,色泽金黄,稠得挂壁。
十三日。
鏖战六日,大军克固县、霍县,官渡和六十里集,刨开了归云城外围城镇,隔断了水路码头,只还剩一处桐亭未克,是个碉堡。
归云殷刺史是朝中唯一汉丞的亲弟弟,桐亭正是殷氏郡望。敌军开来,刺史大人不在要路防堵,反把重兵囤在孤远的家乡,也不知归云城里的军民想不想得通。
十五日。
我们当然不鸟桐亭,直逼归云,驻军城北钟灵山下。
归云刺史尽毁门外桥梁,以土石筑门。归云何其繁华,城外民房货栈数不胜数,现如今拆去大半,拆不完的便放了一把火。
我们到时,那几天几夜的大火还没有烧完,破碎黑灰直飘到十里外,扑进人牲眼中,是归云城第一波凄惨的抵抗。
十九日。
天气不错,我独自去爬钟灵山。
上回我来归云走的水路,听人说钟灵山顶有块眺云石,早就想去鸟瞰下地形,好心里有点谱。到了岩下,我见路旁拴着匹灰马,原来还有英雄和我想到了一处,一定要认识认识。
我攀藤牵葛,爬上大石,等真瞧见那马主人的背影,我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装失手摔下去,趁机逃走算了。
可惜人家已经发现了我,已略转过身来,我只得硬着头皮,翻了上去。
这是我的第一次和我老泰山独处。
打第一眼看见沈霄悬,我就有点怕他,这不是毛脚女婿的本能,而是吾辈普通人类的本能。
动植物成精了叫妖,人成精了叫仙。沈师叔就是个大仙儿。
文武双全还是其次,他最让人怂的一点就是把人看得太透,玩得太转。这几个月我亲见军中的破事千丝万缕,沈师叔织女般坐镇中心,信手投梭,扶某甲制衡某乙、遣某丙笼络某丁,一团乱麻愣是让他织成匹锦绣,还没听过谁不服沈庄主。我一直暗暗奇怪,这真是人能办到的事情?
此外据说沈霄悬每天只睡三个小时,但我从没见过他长黑眼圈。
怂的人不止我一个,秦横和他竹马竹马,现在只是普通同事。沈识微是他亲儿子,似乎也不比哪个徒弟和他更亲近。就连陈昉在他面前也特别老实,老实得过头,常被沈霄悬的灵压榨出过去的泼皮窘态。
我磨磨蹭蹭在他肩后站下,喊了声师叔。
沈霄悬微笑道:“湛儿,你可认识那座塔?”
眺云石果真能远眺归云。
归云城外只剩焦黑瓦砾,几处名胜因为楼阁耸峻,侵临女墙,也被拆得只剩断壁。但真有座粗高石塔,城墙甚远,还独善其身地兀立着。
我怎么会认识,赔笑说:“石头塔烧不燃,幸好保住了。”
沈霄悬说:“是啊,幸好。”
人类一见后辈就忍不住谈当年勇,这是被动技能,连沈霄悬也不能免俗。
尴尬了几秒,他忽然道:“我十七岁时,到归云来访古迹。但遗憾极了,我找不到一点书上写的东西。”
也不管我像不像会读书的人,他鞭指江上:“书上写白蓼洲上有二十二阁,却只有野鸟横渡。”又移至对岸:“书上写金瓯山下有大觉寺、青牛观,每十年开坛争锋,我只找到几块莲花柱础,不知是释是道。”他拿鞭柄敲着掌心:“而我最向往不过,是到钟灵山亲手拓几块名碑。当年大贤谢侯和他的七个弟子在山中殉国,江左名士以同前贤共销一处黄土为荣,宁可不归乡梓。久而久之,毓秀钟灵,碑林遍立。据说前朝时,清明来钟灵山祭拜的百姓士人,能延绵十里。”
这岂不是巴黎的先贤祠?
我这一路上山,坟没见一个,坑倒有不少,青草长得和地面齐平,险些把我也和先贤们一起埋了。我这会儿听得肃然起敬,不由往朝归云那边山阴望去,只见林木深深,只有一条羊踩出来的黄泥小路有点人烟气。
沈霄悬看出我的意思,叹道:“这钟灵山上,早就没有一处坟茔了。你可知这些大贤迁葬何处了?”
他指向那座粗糙石塔:“那里。”
我唯有愕然。
沈霄悬负手而立,夕阳在他冰冷的眼里烧下一点金:“真皋人把南人忠臣义士、高贤大能的骨头挖出来,间杂驴羊骨和便溺埋在大坑里,在上面建了这座塔。”他道:“这座塔,名叫‘镇南’。”
即便我不是原住民,也觉得血扑脑门。
我悚然道:“这么缺德的事,怎么做得出!”
镇南塔如一根长钉,像把火场钉在泥地上,也把汉人的魂钉在泥地上。
沈霄悬道:“我那时年少气盛,一怒之下,夜半斩了建塔的投下官满门,又放了一把大火。但火起之时,我忽而明白过来,杀一官又有什么用?我十七岁到归云时,随身只带得一卷旧衣。但那刻我打定了主意,待我再入归云城,一定要带十万雄兵。”
我听得神魂动摇、悲壮淋漓,沈霄悬脸上的肃杀气却一闪而逝,再转头向我时,只留下长辈的和蔼笑容了,他道:“湛儿,你的所作所为,师叔都看在眼里。你是个好孩子。”
英晓露那事茬过后,还没有一个人夸过我。我心头一热,唤道:“师叔……”
沈霄悬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你的路还长,我有一句话赠你,望你以后也记得。”
我忙后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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