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微张,将舞鞋往回推去,“这怎么行,快趁你娘没发现,绣回去绣回去。”
“反正那衣裳我娘也不穿了,压箱底多浪费。你快试试,我绣了好几个晚上呢,你看眼睛都熬红了。”少年伸手指着自己眼睛,唇边笑意都快溢出。
少女踌躇了一阵,终是点点头,在少年的搀扶下脱掉自己的绣花鞋,把脚伸进红色舞鞋中。
“这大概是双儿和她的未婚夫。”顾青行的声音适时响起,他自己偏去了头,还不忘遮住沈淮初的眼睛,“非礼勿视。”
沈淮初好笑地“哦”了一声,自己身后的少年是个小古板,而古人讲究这个,好像是说看了人家姑娘的脚丫子就得负责?
“我们怎么到这儿来了?不是在破酒馆吗?”沈淮初问。
“恐怕是由于那双舞鞋。”顾青行道。
沈淮初点点头,他长而密的眼睫在顾青行掌心上轻扫而过,顾青行手掌微微一抖,随即拿开。
巷子里双儿已经穿好了鞋,她踮着脚在地上晃了一圈,手提着裙摆,笑靥如花地问少年:“赵佑声,好看吗?”
“好看!我的双儿最好看!”赵佑声伸手握住双儿的腰,将少女举到空中转圈。
双儿拍拍赵佑声的手,“那放我下来,我跳舞给你看,昨天新学了一支舞呢!”
赵佑声忙不迭说好,双儿在地上站稳后便开始起舞。少女腰肢柔软,像是一根舒展在夕阳中的柳条。
沈淮初没兴趣欣赏她的舞姿,而是仰头看着顾青行,“赵佑声这名字有些耳熟,我似乎不久前才听过。”
“双儿告诉你的?”顾青行低头。
“不是,双儿没说过她未婚夫的名字。”沈淮初微微皱眉,“我应该是在大街上听到的,但有些想不起来。”
顾青行眼睛缓缓眨了一下,轻声道:“那就先别想了。”
沈淮初闷闷地“嗯”了声,又道:“我们要怎么从这段回忆里出去。”
“来了就正好看看,珈河的事和醉仙楼惨案到底发生在哪一年,其中有什么猫腻。”顾青行声音清冷,很有质感,像是山巅雪水消融,滴落在叶尖,然后弹到更低的地方。
这样的声音让沈淮初也跟着平静下来,他将视线挪回双儿和赵佑声身上,细细打量起两人面容来。
这时的双儿约莫十五六岁,面容相当清丽,相比之下赵佑声则平凡多了,就是个清秀的邻家少年。
一舞完毕,双儿将舞鞋脱下细细包入布巾之中,然后揣进袖口,赵佑声拿出手帕为她擦汗,笑问:“想吃什么吗?昨日我帮了我爹一个大忙,他给了我些零花钱。”
双儿嘻嘻一笑:“旁的都不要,我只想吃你做的糖兔子,你得给我画个大的!”
“好的,画个大的,你脸这么大的成吗?”
“呀,你这是在取笑我脸大,看我不打你!”
赵佑声和双儿笑闹着跑出巷子,他们全然没看见立在巷子口的两人,直接从两人身上穿过去。沈淮初扭过头去追寻赵佑声的背影,直到顾青行拉了拉,他才开口,“那个赵佑声,就是画糖关刀的……”
记起这一点,他很容易就拼凑出整个故事。少女有一身好舞技,因了某些缘由不得已沦落风尘,她为自己的身份不齿,便断了和未婚夫的来往。少年的爱并不因此减弱,日复一日在街头巷尾叫卖少女爱吃的糖关刀,企图能和她再上见一面。
他想起之前问过双儿可曾见过一个卖糖关刀的,女鬼的回答是没有。
惆怅便升起,春花有谢,霜雪白头,就这样直到各自生命的最后,少女未嫁,少年不娶,一人困于当年的信物之内,一人日日游走在偌大城内,终日不复相见。
“喂,顾青行,出去之后要不要带着双儿去找找赵佑声啊。”沈淮初顿住脚,语气感伤。
顾青行回过身去,垂眸凝视沈淮初,末了抬起手在后者脑袋上一揉,道了声“好”。
这段回忆走得很快,倏尔就来到双儿与赵佑声分别之时。
这一年双儿家中变故,父亲欠下一大笔赌债,母亲累得病倒。父亲逼迫她到妓院卖身,她拿着刀指向自己脖子要挟父亲写下与母亲的和离书,从此她的契约金归为父亲,自己则带着母亲搬到另一处地方,靠着卖艺为母亲抓药治病。
老实说来,于她和赵佑声而言,分别一词太过牵强。沦为风尘女子已成事实,双儿根本无颜再见自己的未婚夫,便含泪写了一封信过去,从此断绝来往。
再然后,便来到贞宝三十年。
第45章 流火01
既龙城某家族家主大寿,将醉仙楼整个表演班子都请了去。那夜双儿是主舞, 霓裳羽衣裹身, 簪十二玉钗, 戴流苏长坠,举手投足,环佩铛然。
她跪坐在众伴舞之间, 腰后倾、手后打, 和着缓缓乐声,轻纱幽幽坠面。待到轻笛骤然激昂,双儿嚯的起身,腰肢款摆,亮相艳惊四方。
坐席上的张民嘉看呆了,只此一眼,便陷入深河。
二楼廊上趴着的沈淮初注意了一下,双儿脚上的舞鞋是赵佑声所送那双缀着珍珠羽毛的。
“你说她是何苦呢?明明她这么喜欢老赵, 而老赵也并未嫌弃她。”沈淮初用手肘捅了捅旁边人。
“她介意的不是赵佑声如何看她, 而是世人会如何看待赵佑声。”顾青行道。
沈淮初沉默了许久,大厅里舞娘散去, 乐师奏起不那么抢眼的曲目, 家主的大儿子走到中央, 为他献上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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