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广场上来了一个死刑犯。
那时批|斗、处决犯人都是公开的,大有“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之感。犯人被押在车上高调地运往广场,宣布完罪行以及个人身份就运赴刑场。大抵是有一些闲汉骑着自行车一直跟到刑场的,目睹一下子弹爆脑袋的场景,大快人心。
以前听叔叔婶婶说过批|斗、枪决犯人的情景,但我都没有看到。这种事儿经常有,所以让我给赶上了。
我心想,幸亏今天没上学,看一次判决犯人,感受一下“法|治”的洗礼,比上一百天学都有用。
后来我才清楚,那哪里是“法|治”呀,简直就是乌合之众的狂欢。
我记不清了是政治犯还是甚麽犯的,我和一帮不上学的男孩子夹在人群里,兴奋地张望着。那时的我还小,只是觉得这种事情很新鲜,很有趣,甚至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点缀。
犯人被武警押着,头垂地很低很低。一个人站在台子上,举着大喇叭高声喊着犯人的罪行。那应该是个文化人,教书的。顽童们也凑凑热闹,听听甚麽“资本主义复派”之类的不明所以然的话。
是啊,孩子们听不懂,大人们听得懂,听懂又何妨?能怎样呢?
那个发言的人说:“xx犯人绰号为‘克猴儿’!”台下的孩子们便兴奋起来,反复咀嚼着“克猴儿”这个绰号。
批|斗结束了,令这群孩子最期盼的时刻也到来了。武警们押着犯人上了卡车,很威武地叉着腿站在车上,前面时双膝跪下的死刑犯。车向着死刑场驶去,人群缓缓流动着,我跟几个顽童紧追不舍地跟随卡车在道路上跑,大声叫着“克猴儿,克猴儿!”
我叫得特别起劲,还不忘仰起脸来看看犯人的反应。无奈那克猴儿就是不抬头。于是顽童们捡起地上的石头土块,往克猴儿身上乱砸。我没有朝他扔石块。他们笑闹着,饥荒也无法阻止孩子们释放能量。
我打量着车上的犯人:他的头发蓬乱,衣角黝黑,衣衫不整,老老实实地跪在车上,垂着长满杂草般头发的脑袋。这时,卡车颠簸了一下,那颗脑袋晃了晃。
我清楚地看见,犯人的脖子上紧紧地绑着一根大粗麻绳,牢牢地禁锢着他,使他动弹不得。我对他的怜悯之情油然而生,一句”克猴儿”憋在嗓子里,最终没有喊出。
我注视着犯人。忽然,”克猴儿”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在两束目光相交的那一刹那,我的血液凝固了。我从未看见过那样的目光。
从黑色的瞳孔里流露出来的,是太多太多的哀怨、太多太多的愤恨,还有一丝无助和无奈。黝黑的面颊上,那双眼睛显得格外醒目,像两把耀眼的火炬,在一瞬间照亮了我的心房,唤醒了一个孩子的良知。
或许,那位犯人不畏惧死亡,但脖子上的粗麻绳迫使他跪下,即使他眼前的是一群不谙世事的小孩儿。他也许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错了,他甚至不知道那个正直的中国是否颠倒了是非……我仿佛看到他被践踏成碎片的自尊飘零在地上……
车子越跑越快,许多孩子被落在了后面,依然乐此不疲地叫着”克猴儿”、“克猴儿”。我跑得不慢,却停住了脚步,望着卡车渐渐远离。
尽管与骑自行车的大人一直追随着卡车去刑|场是我的梦想,尽管跑到刑场会使孩子们无比羡慕,尽管不追了就代表着没有了炫耀的资本。但犯人那双火焰般的眼睛一直在我心中挥之不去。
这是一个独立的故事,它没有大道理。正是它的残缺造就了它的完整,它也真实存在过,它并不是一个故事,而是一段过往。尽管荒谬到极点,它却存在了十年。
那不是我看批|斗的第一次,却是最后一次。
其间又发生了一件“大事”,也是关于别离。这是李言笑给我讲述的,通过这件事,我隐隐地觉得,李家无论再怎样神秘,再怎样牢固,在文|革的漩涡里也要被撼动。
李言笑的爷爷出身还算凑合,其母是贫农出身,其父是小地主。虽然与地主沾边儿,但是组织还是觉得:这样的人可以先往后放一放,小资产阶级,无关紧要。
但是李言笑的奶奶就是纯地主出身了,裹着小脚晃悠晃悠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这样的老婆婆,自然就被别人盯上了,然后向组织告了密。有跟李家关系不错的人,提醒了李言笑的爷爷,说要有人来查身份,恐怕要遭殃了。
李言笑的爷爷眉头紧锁,两天没睡着觉,就想出来了一个办法:完成一次天衣无缝的掉包。
李言笑的姥姥是贫农出身,大字不识一个,在青岛的西部居住,李家人就连夜把姥姥接了过来,然后连夜把奶奶送了出去。
李言笑的奶奶被送到了福建。一个原因是那是南方,运动开展得相对不激烈;另一个原因是南方富庶一些,有李奶奶最爱吃的“咸鸭蛋和花生米”。
我听到这儿就觉得有些讽刺:同样是为了躲避文乱,我要北上,李奶奶却要南下。命运是不是在戏弄我。
后来一想,我来青岛没有考虑南北方受到运动冲击的大小,而是直奔着叔叔婶婶来的。
果然过了几天,组织里的人来了,就敲开大红门,李爷爷把门打开一道小缝,问他找谁。组织里的人就说,找王菊。
李爷爷就故作镇定地大喊,老婆子,有人找。
那个被掉包的姥姥,就颤颤巍巍地出来了,说您找我?
组织里的人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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