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倌儿摇摇头,淡淡道:“少主有少主的命途,李福也有李福的归宿。小人帮少主摆脱困境,不仅是帮少主,也是帮小人自己。许多事情,小人还未看清,还未解决,小人要留下来,寻求一个能让自己安心的答案。就算为此失了性命,也死得其所,不枉来人间走这么一遭。“
白麟坐正身子,低头盯着地毡上兀自绽放的富贵之花。心中不忍,却知他意已决,再劝也是徒劳。扭头深深看他一眼,不知该如何开口道别。今次一去,兴许就是生死别离,此生再也无法相见。
姚倌儿对上他的视线,黝黑瞳孔中映着自己不舍离去的身影。他明白他向来重情义,两人又相伴这么些年,早与亲人相去无几。可总有一人要先转身离开,诀别的话也不得不说,否则,拖拖拉拉不知要磨蹭到几时。
转到少主身前,正襟跪坐,怀中掏出一只破旧的埙,塞进他手中。
白麟要说话,被他抬手打住。
他凝视白麟半晌,俯身叩首,尽量压住声音中痛彻心扉的悲凉:“李福今世,恐再不能伺候少主,不能再为少主再沏一壶茶,弹一次琴,实乃大憾。这只埙,还是小人十三生辰那日,少主送给小人的生辰礼,也是李福这辈子第一次收到的生辰礼。在游子摊上不慎摔碎了,虽经修修补补,却再吹不出原来的音色。”
“李福……你别……”白麟无意识地摇头,伸手想把他扶起来,亦被制止了。
姚倌儿的肩微微颤抖:“今日将它送还给少主,就当……就当饯别礼罢,还望少主莫要怪罪。东西不值钱,却是李福日日携带于身,最宝贵的爱物。如有来生,李福愿做牛做马,陪伴少主左右。今生的救命之恩,知遇之情,便待来世……再来……再来相报罢……”
他咬紧牙关忍住欲夺眶而出的泪,缓缓抬起头来,却见对面人也红了眼圈。
眼前终究还是不受控制地模糊起来:“少主……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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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白柳堂出来,天色已晚。
清冷的月亮挂在飞檐之上,以疏离的姿态,睨视世态炎凉。
白麟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手中紧握那只犹带温度的埙,指腹无意识地摸索上面蜿蜒的裂痕。每一处粘补过的凸起,都似尖刀利刃,划得指尖刺痛,又十指连心,沿着血脉直达胸膛。
看见姚倌儿的那一刹,他还如获至宝,为重逢至亲而雀跃。姚倌儿以命相逼的那一刹,他突然醒悟,事情并非他所想。而当此刻,他迈着注满铅墨的沉重步伐,踏出那扇飘着轻纱映着月色的门,终于意识到,这一回,是真真正正,彻彻底底,永永远远失去了他。
他不甘心,不情愿,还心存侥幸。而姚倌儿却毅然决然将他推走,留给他一个纤秀卓绝,又孤独寂寥的背影。
伸手按住胸口,里面闷钝的错愕与压抑,竟和那日离开碧石寨时,一模一样。
若每迈出一步,讨一条生路,都要拿旁人的累累白骨当垫脚之石,用旁人的血海泪河做浮身之水,是否还要掂量掂量,这条命,值不值那样大的代价。
如果只因他是皇族后裔,血统尊贵,就心安理得接受旁人的扶持协助,那又和损人利己的小人懦夫有何分别?
姚倌儿无畏无私有如珠玉,白麟不禁苦笑几声,自惭形秽。
月芒如冰丝织就的狭小牢笼,他则是笼中不得展翅高翔的飞鸟。高傲的脖颈迫不得已低垂,翅膀被寒冰冻住,又被一折两断,喉管亦被拔去,再也不能声闻于天。
当真是失去了一切,当真连些许自尊,都不允他留下。
他仰起头,苍穹暗黑纯净,一如他的双眼。可这双眼的主人不得不做出残忍的决定,在生命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瑕疵。
他复又低头,怔怔看向掌心。原以为可以重新来过,做一回寻常百姓,用亲手挣来的铜板养活自己,随心所欲,畅游人间。而如今看来,这双手脆弱得超乎想象,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掌握,更别说将珍惜之人相护,将心爱之人相拥。
山河,故里,泓京,宛海。
衔云宫,大崇山,沐颜斋,淬玉斋。
母亲,父兄,香姑娘,慕姐姐,李福。
为何自己曾经拥有的,不论是人还是事,都一步步离自己远去?小心翼翼维持着身边每一个甜美温暖的笑容,到最后,还是不得不经受分离。
为何?这到底是为何?
是他的罪过,还是上天的罪过?
是事在人为,还是天命难测?
他长叹一口气,抬手挡在额前。月光太亮太洁净,自己全全暴露其中,太冷,太脏。
林烨,我真的想你了。你在何处?可能听见我的思念?
我骗了你,我不是什么小门小户,我是孽子祸根。
我还如何面对你?还如何面对关心你的人?
若他们所说不假,那么我便是……你弑父仇人的儿子。
得知这个消息,你又该作何说?
是否会对我冷笑,是否会再一次将我推开?
是否要告诉我,下一个离开我的人,就是你?
身后高阁上,忽然传出琴声。
上阕哀婉,下阕凄绝。一曲终末,闻变徵之音。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八章 不如相忘于江湖(一)
白麟屈着一条腿,坐在回廊里木栏杆上,也不知发了多久呆,半边身子都被风吹的凉透了。
打个寒战,才发现月亮早沉了下去,天黑的像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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