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朝枫一个人坐在医院手术室外的走廊长椅上,看着手里的一封信。
信是谢劲风交给他的,只说卫鉴诚在家昏迷被送往医院前手里还拿着这个。
厚厚的一封长信,整整三十页,信纸还是上个世纪的款式。每张纸的页脚处已被磨破,卷起一层毛边。让人一眼就明白,这封信被卫鉴诚看了多少遍,看了多少年。
卫朝枫忽然很怕。
他有一种感觉,这是不能看的一个局;他这一看,一掉进去,怕是程意城,也拉不回他了。
黑色钢笔字迹映入眼帘,苍劲有力如翠柏。字迹如人,很多年前‘暴雪卫柏’四个字名动江湖,这个名字不仅代表了暴雪,还代表了这动荡之世中罕见的、够格令人钦佩的君子之风。
可是这一个治世的君子,却落了一个最遗憾的结局。一朝情动,困境两难,最终一封长信绝笔,带着世人眼中令暴雪陷入噩运泥潭的罪魁祸首唐枫,双双退出浮生乱世,自此再不过问名利江湖。
信很长,卫朝枫看得很慢,一页一页地翻,翻到最后,连手指都在抖。
三十页的信,有整整二十五页在写暴雪。
写暴雪的过去、现状、未来,这未来,甚至写到了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暴雪可能会面临的问题、能够解决的程度、以及也许无力跨过需要妥协的底线,所有这些,都被人一字一句写下来了,他明白他这一别,日后无力再为父亲分忧,只能尽量多写一点,再多写一点。这是一件足以震动人心的事,卫朝枫简直不敢相信,这封信是在整整二十多年前写的,信上所写的事,桩桩件件,就如按着剧本进行演练一般,无一不在历史的长河中实现了。
卫朝枫到今时今日才明白,这才是‘暴雪卫柏’的真正含义与重量。一个人,要做到这种程度,必须要有磅礴远见的大局观,悲天悯人的大情怀,以及孤注一掷的大撤退,他才能够心无旁骛地看清未来的历史,以旁观者的角度写出最清晰也最悲凉的绝笔。
信的最后,只有一页纸,他写了自己。
他写唐枫已孕,无论男女,名字都叫卫朝枫。即便将来夫妇二人有不测,唐枫也有能力,令唐家的一个人保住这个孩子一生平安,只是唐家深宅,鬼城恢宏,代价怕是连‘卫’字之姓都保不住。这个男人甚至已经看到了二十年后会发生的事,在信中提前写下了一声对不起,他明白这孩子将来会在唐家长大,养育之恩一旦成枷锁背负在身,怕是再也不会回到暴雪为卫家担当。如果日后有这么一天,那么他请父亲,千万不要怪罪卫朝枫,他只是一个无辜的牺牲品,一个因为父母的一己情爱之私,被迫来到这世间,延续了两代人恩怨的牺牲品。
最后,他任性了今生这仅有的一回,写下一句——
“朝别暮还见,不悔十月枫。”
用情至此,他自己明白,他是早已没有生还余地的了。
看到最后一页,落款处‘卫柏’二字映入视线,卫朝枫仰天闭目,双眼含尽一层水光。
这一招太狠。
亲情大爱面前,叫他再有什么资格再去谈什么儿女情长。
乔深巷忙了一晚。
虽然他早已失去了做手术的能力,但卫朝枫一句‘你在旁边看着我才放心’,硬是强迫他加了夜班。
从手术室出来已经快要天亮,乔深巷深吸一口气,看见卫朝枫的身影仍然在走廊上,孤单单挂着,乔深巷吃惊不已:“你一晚上没睡?不是告诉过你先去休息室睡一会儿吗?”
“不了,我正好想点事情。”
卫朝枫直起身体,到底是曾经练过的身体,这么多年过去了底子仍是好,一晚没睡也看不出疲倦,“我爷爷怎么样?”
“年纪大了,又是心脏手术。听说是为了暴雪被人恶意操纵的事,连管理层都开始陆续背叛公司,表示想反收购公司股权,进而□□。一个老人家,被外人和自家人联合起来气成这样,你说会怎么样。”
卫朝枫点点头。他是聪明人,话说三分已经足够。
“我在这边等,等他醒了,我去看看他,”他对身边这个多年的朋友表达感谢:“不好意思,这次我又麻烦你。”
“别别别……”乔深巷一听这话,浑身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看了一眼眼前这个人,乔深巷头皮发麻,觉得这个人像是又回到了过去,过去在唐家的那种样子。他不是滋味,对他劝了一句:“卫朝枫,这些年你好不容易让自己快乐了一些,再回来的话……你要想清楚啊。”
卫鉴诚醒来的时候,视线有些模糊。
他看见病房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身姿很挺,即便只是松垮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手里的文件,也掩饰不住自身那一股精气神,很硬气、很可靠。
卫鉴诚心中震动。
这个身影,这一个轮廓,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甚至于,他从来没有一晚忘记思念过。
经过二十多年的苦难,它更像是成为了一种圣事。就好比每隔五十二年墨西哥人会进行一次净化活动,因为他们相信,每隔五十二年,世界就轮回一次,卫鉴诚也是这样。这个叱咤一生、翻江一生的老人,在灯枯之年最大的心愿不过就是,他能用诚心感动上苍,令他再见一见唯一的爱子。
卫鉴诚张了张嘴,用尽了力气,喉咙里发出一阵沙哑的声音:“卫柏……”
闻言,沙发上的人动了动。
他抬眼,见病床上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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