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看到他瞬间雪白的面孔,惊讶地摇摇头。
孟希声其实并非北平人,家乡灾荒,他一岁半就被父亲爷爷抱着颠沛流离,途径多地,辗转去到北平。没人知道他根蒂何处,中国那么大,尤其现在乱世烟云,到哪里去找一个人。
方无隅回到火车站,在候车长椅上从早坐到晚,列车一bō_bō地停靠,一bō_bō地启程,来去之间不知送走多少人,又归来多少人。直到晚上,方无隅摇摇晃晃地起身,行尸走r_ou_般到出票口买了一张回南京的票。
临发车前,报童斜背麻布单肩包在走廊里吆喝,“华北事变!华北事变!”对面座位上两个穿长衫的老学究低声交流“去岁我还在上海淘到一本朝花社的柔石先生在世时所写的诗集绝本,也不知多少遍地读起先生的诗《血在沸》,却还是激动又热泪盈眶,也难怪鲁迅先生说柔石死后,他失掉很好的朋友,中国也失掉很好的青年。”恰巧报童一路高喊着“华北事变”打他们身边而过,七八岁的稚子喊着国难宛如奏着高歌,另一个学究闻之悲怆,冷笑道:“倭寇未除,四海难清,可恨柔石先生没有马革裹尸,竟是死在自己人手里的!他们——”同伴急忙捂住他嘴,吓得仿佛有人在看他们,却只见到对面一个十七八的少年出神地坐着,少年穿一身西服,倚靠在软卧里,仿佛三魂七魄都掉了一半,眼睛空荡荡的,不知在想什么。
列车里议国事的,聊家常的,谁手里的雪茄味飘出,弥漫半个车厢,带孩子的女人用方言骂着,同男人吵起来,管理员过来劝架,又路过几个参军的青年,背着包裹,那样年轻,那样英俊,叫人看到他们身上的军绿制服时都偃息了声量。
这是1935年,深春的南方,阳光极好,四面八方,到时是喧嚣的气息。而方无隅仿佛屏蔽掉了一切,像和别人不在同一个时间空间。他觉得心里缺了一块,被现在不知身在何处的孟希声带走了,再也不能补全。
方无隅悄无声息地走了,方云深到处找他,谁知他悄无声息地又回来了,却没把魂儿带回来。
南京城繁华,并非一个云城能比,方无隅是个爱热闹的,换做从前,他早把南京玩儿得翻过来。方云深见他情绪不对,口头宽慰无效,便抽了空拉他去逛南京城散心。
两人走遍繁华地带,最后坐进一家茶围里喝茶。
外面暮色四合,临江的茶围外水色潋滟,一大片火烧云烫着了半边天幕。茶围内烟味比茶香还浓,雅间里传来打牌声,似乎是一人通杀,赢到现在,围观者啧啧称奇。方云深拉着方无隅去凑热闹,方无隅没看几分钟,闹了头疼,要回家睡觉。
“不就是失恋了,做什么天天像个游魂儿似的,一张脸摆得像家里死了人一样,多触霉头。”七姨太埋怨道,“我们家是逃难,不是游玩,他还想带着一个小戏子白养着他,还是个男戏子!真是没人伦的东西!”
哐啷从二楼掉下个宝石蓝的坠子,晶莹剔透的坠头裂开两半。这是前几天方老爷才买给七姨太的外国货,七姨太爱不释手,都舍不得戴。
方无隅丢完坠子双手c-h-a兜,流里流气地下了楼,也不顾扑上来要和他拼命的七娘,把人甩在地上之后,径自便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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