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上京卫纷纷借着旁边的楼梯,跳过了巷子里的矮墙。
等到上京卫们都离开了之后,巷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在散落一地的柴薪之中,隐约传来几声轻轻的咳嗽。一个人影忽然从楼梯和墙之间的缝隙中跃了下来,赶到柴堆前面。原来那是白维扬。他故意借着楼梯攀上旁边的墙壁,在上面留下几个脚印之后,他没有翻过墙去,而是攀着墙边,往被房屋遮挡住的死角挪,然后隐藏在那里,等着。
他跑到柴堆旁边,把前面的几捆柴薪拨开之后,他把被上京卫们的长刀刺的千疮百孔的煤筐拉开,煤筐后面,蜷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岳知否一手抱着膝,一手掩着嘴,以掩盖自己的呼吸声,她慢吞吞地抬起了头,望着白维扬。
白维扬走到了她的旁边,蹲了下来。他满头满脸都是尘土,他把手放在衣服上抹了抹,接着伸手去扯自己里面穿着的,尚未被弄脏的衣服。布帛破裂时发出的声响似乎也随着他的手颤抖着,像是低哑的呜咽。他刚刚就躲在墙边,看着上京卫们将岳知否面前的柴薪挑开,看着他们用尖刀去捅柴堆中间的那个沉重的煤筐。
也就只有她这样胆量的人,能在十数个敌人包围自己并且攻击自己面前唯一的掩体的时候,还能这样冷静地等待敌人离开。白维扬揽过她的肩,肩上的已经干涸了一半的血迹黏糊糊的,他把从自己衣服上扯下来的布条搁上她的肩头,一圈一圈地缚着。
看着她左肩上那支疯狂地将她的血从体内引出来的水中湄,他又是愤怒,又是心疼。想起昨天夜里他才叫她不要再给自己卖命,他忍不住说道:“我说的话你全当耳边风,我昨晚说的你是不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岳知否这次没有敷衍他,她抬起头来,看着他,认真地说道:“我听进去了。”
“我为的是你,不是什么四公子。”
白维扬给她包扎伤口的动作明显一滞。而后他如梦初醒般又匆忙给她把伤口扎好。短暂的缄默过后,他忽然从身后将她紧紧搂住。
他的下巴枕在她的肩颈之间,就这样窝在她肩上一小会儿后,他终于说话。
还是一贯的耍赖语气,他说:“为我也不行。”
堆在他们外面那些疏疏落落的柴薪似乎把外面的喧嚣吵闹都阻挡住了,街上到处是士兵们的呐喊声脚步声和小孩子们的哭闹声,也都由他。由他吵得喧天,抱膝坐着的岳知否如今只感受得到白维扬呼吸时的温热气息拂过耳畔。
肩上的痛感渐渐地感受不到了,周围的一切也都模糊了。混沌之中她听见白维扬在她耳边说道:“你可千万,千万给我活着。”他简直是在恳求了,好像活不活着也就她一个人能决定似的。岳知否慢慢地扯了扯嘴角,想起他在后面,看不见她勉强扯出来的笑,她艰难地发出了一个单音:“嗯。”白维扬抱她的动作明显又一顿。然后他忽然用力将她抱得更紧了。
之后的事情岳知否已经不清楚了。在答应完最后一句话之后,她如坠云雾之中,只隐约感受到白雾之外都是兵荒马乱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梦魇一般纠缠着的刀剑相击之声消失了。在一个安静而又温暖的地方,她仿佛闻到了一丝丝苦涩的药味。
那若有若无迤逗着的药味居然将不省人事的她,勾回到一段她不曾打开过的,尘封多年的回忆之中。
下卷:望江南
第40章别
她记得那时候是春夏之交,山里有不少池塘小溪,到了这时候,青蛙们就叫嚣着,那聒噪的叫声在山里回荡又回荡。
屋子外面吵吵嚷嚷的,屋子里也不见得清静。也就五六岁的岳知否站在桌子旁边,看着一旁的父母匆匆忙忙地收拾着包袱。大概是太久远的记忆了,她没看清父母的脸,只隐约看到,他们收拾东西的时候,父亲特意把一柄匕首从鞘中抽了出来,确认匕首还不曾生锈之后,又把匕首刷的一下收回鞘中。
她茫然地抬头看着正在收拾行囊的父母,那把匕首让她嗅到了些许不祥的气息。她问道:“爹爹不是说,我们住到山里来,那些坏人就不会找到我们吗?”一直专心清点着东西的高大男子忽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扭过头去看着桌子旁边好奇地仰头看着自己的岳知否。片刻沉默之后,他把手上拿着的包袱重重地放在桌上,然后长叹了一口气。
他看着小女儿学着大人一样皱起浅淡的眉,微微苦笑,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解释道:“如今我们……”话刚开了个头他又停了下来,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只要我们在,你就不用担心,无论是谁,都不能伤害到你。”岳知否眉还皱着,但她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这时候天气已经开始热了,山下的城市里人们都已经换上了夏装,而这深山之中,仍然残留着不少凉意。岳知否被母亲抱在怀里,而她的父亲背着长剑,走在前头。三个人一路急行,山风在后面紧追着,似乎也要把他们从这里推出去。
岳知否并不知道他们撤离的原因,兼之刚才父亲让她放心,她一个小孩子,也没什么还能担心的。很快,她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一路上只听得风声呼啸,鸟兽嘶鸣。忽然,风声停了,林子里的鸟儿似乎受到了惊吓,它们纷纷腾空而起,惹得林子里刚长出新叶的枝条也沙沙地摇晃起来。岳知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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