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来得如此突然,沈念禾竟不知该当作何反应。
裴继安一向不是叫她沈妹妹,就是叫她沈家妹妹,现在不过换了一个称呼,感觉却浑然不同。
此人原来虽说体贴,可持礼已经持到有些死板的地步,只要是有一丁点歧义的话,就半个字都没有说过。
有了从前做对比,他此时把声音压低,纵然两人犹相距有四五步的距离,因其刻意,竟是听来徐徐缓缓的,十分温存。
这般的话,这样的姿态,是个什么意思?
沈念禾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地抬头看着他。
裴继安见她表情,已是猜出其心中所想,并无半点犹豫,复又道:“裴家家境清贫,也无什么亲友依仗,我是嫡系子孙,早已仕途断绝,再无扶摇青云可能,而今也不过是一介布衣小吏……”
他说到此处,语调忽然转沉,面色却是更为郑重,道:“可我不会叫你吃一点苦的。”
换做任何一个旁人,果然是个区区小吏,家中又是这样的境况,还说出如此夸大海口的承诺,多半要被当做笑话。
可这话自裴继安口中说得出来,又听入沈念禾耳中,她不但没有觉得可笑,反而有一种为之心折的感觉。
——他做得到。
从前裴七郎、裴六郎先后出事,郑氏卧病在床,此人其时不过一个少年,尚能扛起门第,眼下已经走得出来,年岁更长,为人更实,想要支应家门,自然没有问题。
裴继安相貌生的是最正统的好人脸,剑眉正目,正气凌然,可他劝说起人来,自承自诺之时,却又另有一种惑动人心的魅力在,叫人看来心驰神往。
可沈念禾心底发麻。
犹记得才来那一日,裴继安私下同郑氏说话,当时那一句是“若是沈副使那一处当真出了事……届时我娶了她也好”。
以此人的性格,自己与他相处这二十六天以来,并无半点多余接触,实实在在就只是客气同度内的体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叫他一夜之间,说出这样一番话?
沈念禾心念微转,只一瞬间,已是由背脊生出一股凉意直冲天灵盖,颤声问道:“三哥,是不是我爹……”
对面的裴继安面色微变,半晌没有说话。
沈念禾抱着书站起身来,再问道:“裴三哥,我爹他?”
裴继安面露不忍之色,过了许久,复才轻声道:“衙门里得了邸报,翔庆、西平两地城陷,韩经略、沈副使二人生死不知,贼子势大,正朝南而进……因西边正在用武,南边藩据未平,朝中并无多余兵力,似乎已有割让翔庆,谋图安定之意。”
沈念禾长而慢地吸了一口气,问道:“那邸报……”
裴继安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自袖子里抽出一个卷好的纸轴。
沈念禾伸手拿过,认认真真行了一个全礼,并不多言,抱着书退出了厨房。
裴继安站在原地,注视她离开的方向良久。
***
沈念禾回得房中,点灯打开那纸轴细看。
邸报上并没有给出更多的细节,不过既然翔庆、西平都已经城陷,韩、沈轻云二人应该的确是死了,只是为了朝廷的颜面,才没有详细说明。
韩成厚是经略使,沈轻云也是一地大员,两者居然同时亡于一役,是大魏建朝以来从未吃过的惨烈败仗,哪里敢堂而皇之地昭告天下。
纵使不是自己真正的亲父,可多日以来,沈念禾旁敲侧击,已是将其人经历拼凑得七七八八,此时听闻噩耗,一时感怀身世,只觉得心恸不已,不知不觉之间,已是泪流满面。
她知道伤心不能郁结于心,索性由着自己的情绪放纵哭了一场,等到眼泪流尽,想到当要到得吃饭的时辰,因怕郑氏同裴继安担心,便把眼泪一擦,本欲要洗脸,左右一看,房中铜盆里干干净净,哪里有水,连忙取了那面盆推门而出。
门一打开,她还未曾踏得出去,便见外头几步开外站着一人。
那人一手捧着托盘,一手提着水壶,见她出来,仿佛整个人都舒了一口气,却是若无其事地问道:“饿不饿?我与你送些食水过来。”
是裴继安。
他不知已经站在此处多长时间,却是始终未发一言。
沈念禾叫了一声裴三哥,让开给对方进门。
托盘上是两菜一汤,另有一小碗米饭。
菜是寻常菜色,那汤却是鲫鱼汤,比起奶白,汤面上更多了一点偏黄的颜色,光用眼睛看就知道已经熬得极浓,才放在桌案上,也许是大碗略微晃动了一下,汤水里顿时飘散出一股香气。
裴继安放好饭菜,又提壶往面盆里倒了水,拿手在盆外边试了试,道:“好似有些凉了。”
沈念禾道了谢,当着他的面洗了手,又用巾子擦了脸,最后问道:“三哥与婶婶吃了不曾?那谢二哥……”
裴继安面不改色地道:“我先吃过了,陪你坐一坐。”
沈念禾见他眼睛先看床,后看房间,猜想这是怕自己想不开,偷偷寻了短见,是以也不拒绝。
她心中算了算时辰,便拿托盘中一个空碗另外盛出一份,特地将碗中剩下的汤轻轻推到裴继安面前,道:“这汤很香,三哥也喝一口,我吃不下这许多。”
裴继安依言接过,也不说话,坐在一旁低头慢慢喝汤。
***
前厅里头,郑氏正坐于桌前,谢处耘却是站在门边引颈朝后头望去,十分不满地道:“也不是走不了路,连吃饭也要人给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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