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柳侠看了一眼手机,两点五分,还有不足一个小时就到京都了。
雨不大,柳侠出站后站在路边,看着那对父子和接站的老乡一起背着两个大蛇皮袋走得消失不见,也只是肩上有点潮湿。
凌晨三点,正是夜色最浓的时刻,柳侠站在马路牙子上,抬头望天。
京都是个不夜城,可千万家的灯火和耀眼的霓虹在天地间看起来如此微弱渺小,黑夜才是世界此刻的主宰。
柳侠忽然想起了两年多以前张志远去世的那个夜晚,他和猫儿从京大医院出来,站在路边等出租车的情形。
那个晚上,是他二十六年人生里最黑暗的时刻,他以为猫儿活不了多久了,他很快就会永远失去自己的宝贝,站在林立的高楼之间、绚丽的霓虹灯下,他的眼前却是一片废墟。
后来,猫儿活过来了,京都在他的眼里也活过来了。
他喜欢上了这个救活了他的宝贝的城市,就在这里安置了一个家。
可以后呢?柳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当这个城市里没有了他最亲爱的宝贝,这个地方对他算是什么呢?他还会再在这样的夜晚,怀着如此急切的心情回到这个城市吗?
不会,此时此刻他就可以肯定。
因为当他想象着这里不再有猫儿的时候,京都带给他的温暖与留恋已经在快速地流失,当猫儿真正离开,京都在他心里将会沦为一座空城,一如他接到猫儿的电话之后空空荡荡的心。
柳侠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拉开门就对司机说:“将军路老杨树胡同,麻烦开快点。”
猫儿蜷缩在被窝里,一动不动,大概一点左右他就醒了,然后一直处在似梦非梦的状态。
听到门轻轻响动的声音,感觉到熟悉的气息,他以为是自己做梦了。
他从梦里跳起来,扑向正好推开卧室门进来的人:“小叔!”
“哈哈哈,臭猫,我使劲儿踮着脚,想吓你一大跳咧。”柳侠大笑着抱起猫儿,往上颠了颠,让他的腿能环在自己腰上,“咋样?想不到小叔这么速度吧?”
猫儿抱着柳侠的头,轻轻说:“你肯定又是站着回来哩,肯定又是一天都没吃饭。”
柳侠把猫儿放在床上,转身往卫生间跑:“没,你打电话哩时候俺哩捞面条正好出锅,我吃了才往洛城去,你忘了?小叔现在有专车咧。”
柳侠现在有一辆罗马吉普,八千块钱买的,三大队年前淘汰下来的处理品,三大队内部没人要,柳侠就委托宁小倩帮忙买了下来。
不过,柳侠这句话不但没安慰到猫儿,反而让他更难受了:“那算啥车?还不胜拖拉机。”
那辆罗马吉普非常旧了,外观已经有点惨不忍睹,不过发动机还挺有劲,就是声音太大,再加上车门啥的都有点晃荡,车子一开起来就全身叮咣乱响,比拖拉机动静还大。
猫儿现在就不能想起这件事,想起来就暴躁。
如果他当初晚半个月时间提出国留学的事,盛世京华的工程款全部到账后,家里本来是够钱给小叔买辆比较好的车子的。
可他说早了那么一点,柳侠现在比他还守财奴,收到工程款后,只留下家里必须的开支,剩下的有多少都存进银行,做为他以为去留学的生活费,死活都不再动一下。
他整天吹牛要给小叔买最好的车,结果,小叔现在却只能开着人家处理下来的垃圾货,每次只要想到丁红亮看到小叔开着破吉普时可能有的表情,可能会说的风凉话,猫儿就想抽自己两巴掌。
这会儿又想到柳侠现在匆匆忙忙赶回来的原因,他整个人都蔫了。
柳侠却在卫生间里乐呵:“咋说咱那也是吉普,比拖拉机上档次多了,还自带重金属环绕立体声,跑山路也贼利索,”
猫儿站在卫生间门口,看着柳侠的背影:“嗯,好歹还算有个优点。”已经这样了,不能再给小叔添堵,要让小叔高兴。
柳侠痛痛快快地撒了一大泡尿后,弯腰扒自己的衣服。
猫儿转身跑回床上,先暖被窝。
柳侠脱得只剩下条短裤,过来从猫儿那边翻上床,钻进了被窝儿。
猫儿一下就抱住了他。
柳侠也伸出了胳膊,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柳侠嘿嘿笑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十六年来叔侄俩之间第一次冷了场。
猫儿现在恨不得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申请留学这回事。
柳侠则是怕控制不了自己失落的情绪,影响了猫儿因为申请通过而快乐的心情。
柳侠知道,猫儿得到申请通过的消息时,肯定会因为要离开他而难受,但快乐肯定要比难受多,现在的大学生,有几个不想出国留学呢,何况还是m大那样的学校。
过了好一会儿,柳侠才拍拍猫儿的背,说:“你真能啊孩儿,居然真哩申请上了。”
猫儿收紧胳膊,把柳侠抱得更紧些,不说话。
再过三个月,他就有好几年时间都不能这样抱着小叔了,甚至连想看一眼都不能。
柳侠下巴蹭了蹭猫儿的脸:“啥时候开学?”电话里他没敢问,他怕听到猫儿马上就离开的消息自己会失态。
“八月底。”猫儿说话的语气活像考了个年级倒数第一,回答家长的审问,“那个苏伯伯说,最好能早点去,适应一下英语环境。”
苏伯伯叫苏建华,曾广同当年留学英国时一个朋友的儿子,猫儿在年满十八岁之前在美国的临时监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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