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虚掩,文雅激动的话语像攻城槌一下一下撞在门板上,与老宋低沉简短的劝慰声相辅相成。
爸爸不擅长助攻,尤其在这方面,只一味地让女儿想开点,隐忍点。退一步海阔天空,没有致命伤害,不要轻易提离婚这茬。
文熙才从劝说大队退回到房间里,文雅喋喋不休地讲以前她如何对待丈夫,现在却被这样欺负。文熙知道,她不是真想离婚,不过想疏泄一下自己的抑郁情绪,在娘家这里寻找安慰。在婆家,没人愿意听她这番告解。
摸透了姐姐的行动主旨,文熙以为能安心坐下来写稿子,然而他的手指悬停在键盘上方,依然在竖起耳朵倾听客厅里的对话。
当初,姐姐中了头彩一般把她要结婚的消息带来这个家时,怕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一次次泪眼婆娑地跑回这里,诉说自己的不幸。
文熙一直以来畏惧婚姻,也是害怕遇上这种境遇。长大了,渐渐明白,对婚姻最大的伤害不是出轨,而是不信任和不理解。
信息提示音响起。
文熙点开。
俞航:宋编辑,忙什么呢?
文熙:写稿。
俞航:很急吗?
文熙:还好。
俞航:你想不想出来啊?
文熙的手顿住了:这要怎么回?
因为姐姐,他没心情继续工作。但如果干脆地回答“好的”,他不想。不想被误会自己“很想”去,不过是有一丢丢“想”。这个程度必须让他明白。但至于怎么说,才能顺利传达自己这个“度”,他啃咬着指头,有点为难。
俞航:我有点烦,能不能出来跟我说说话?
前一句还没想好,下一句接着来了。
同理,他是回答“行”还是“不行”?
文熙:可我还要工作。
那边隔了一段时间才回:好吧。
文熙恨恨地咬着唇:这家伙就是一根筋!说直白点吧就嘚瑟,说委婉点吧,他就当真。
俞航又发来一串眼泪汪汪的表情。
文熙嘴角绽出一缕笑意:看你可怜,我就勉为其难一下。
俞航:那你过来,还是我过去?
文熙扭头望望门,门终于被文雅的痛诉顶开一条缝隙,能看到姐姐不停晃动的手部动作:还是我过去吧。你在哪儿?
文熙走到卫生间,洗了把脸,伸手拿过面霜,对着镜子抹匀。有一缕头发乱了,又凑近镜子,仔细用梳子理平。
“去约会?”
宋文雅挂着肿胀的眼袋突然出现在身后,尽管自己已痛不欲生,言语里还是流露出足够的好奇心,想问个清楚。
“不是。”
“大晚上的,不好好在家安慰难过的姐姐,还有心情打扮,骗鬼呢!”
“爱信不信!”
在文熙换好衣服准备出去的时候,文雅突然叫住他:“你要好好珍惜若妍。”
文熙看在她今儿心情不好的面子上,点点头。这下轮到老宋兴奋了:“若妍是谁,女孩吗?”
文雅转头:“看您说的,难道还会是男的?”
文熙打着马虎眼,匆匆出门,把已经转移注意力的父女俩关在门内。
下楼时,晚风徐徐,让他顿感清爽。只是他不清楚,这种轻松的心情是因为这夏风,还是其他。
文熙见到俞航,是在环城公园的漫步道入口。他坐在木质长凳上,屈着一条腿,无所事事地东张西望。从他轻快的肢体语言来看,此人并没有过分的忧伤。
俞航朝他挥手。
文熙在旁边坐下:“我很忙。所以拜托,有什么苦水一股脑儿倒完,别整悬念啊下回分解之类的。”
“没这水准。”说着,用胳膊碰他一下,“我们也去跑几圈?”
环城公园有条著名的夜跑路线。这条听起来可以绕城一圈的跑道就横陈在眼前,从这里出发,走迷宫一般一圈一圈绕到中心那个人造的草甸小山上去。顶上有个休息场所,可以在上面聊天吃饭休息跳舞(如果大妈们有这个想法的话),再从上面一圈一圈跑下来,完成一次运动周期。
夏夜的晚上,这里尤其热闹。不时有穿着运动短衫的青年男女经过,还有蹒跚的孩童,在父母的保护下一颠一颠跑着。文熙才洗过澡,干干爽爽的,不想跑得满身是汗。
但俞航硬拉着他,让他不得不拖着腿跟过出去。
早知道这样,还梳什么头发洗什么脸!
望着右前方以飒爽身姿跑着的那个人,他隐隐觉得自己又上当了。说什么烦恼,闲得无聊才是真的。但他心里并不恼怒,尽管这个活动不是自己喜欢的,但比起以前,碰到烦心事只能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看书,现在这样更好。
不管怎么说,他有一个朋友了。能把他从压抑的境地中解救出来。那家伙的头发在朦胧的灯光下飘逸地摆动,只这样望着他的背影,都能感受到那股蓬勃的气息。
没跑几分钟,文熙就受不了了,双手叉腰,大口喘气,连呼“不行了”。
俞航停下来,把他拖到路边,让身后的人跑上去:“上学时一千米怎么跑的,这才多远啊?”
文熙不喜欢运动,尤其不喜欢跑步。好不容易毕业了,不再有体育课了,为跑步把喉咙跑出咯血感觉的黑暗岁月一去不复返了,他不会健忘到忘记跑步时的痛苦。这种痛苦,停下来,就可以结束,因而他想不出理由继续坚持。
他望望俞航:“今天你找错人了,我不适合做运动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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