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我眼下更热起来,死咬了牙关忍过一时,便猛地从榻上起了身来,背对了他穿上鞋,“爷……我不扰你歇息,我还是去瞧瞧他们煎药。”
皇上在我身后稍稍一应。
我起身理着袍子又回头看他。
他也正看着我,忽而静静说了句:“听说定安侯也在给儿子议亲了。”
我脑中所思给他这话岔开,只下意识问:“……议的谁家?”
这问皇上听闻了一会儿,眉心轻蹙,却竟未立马答我。
过一会儿,他轻轻咽了口气,叹道:“不知道,听来的罢了。”
说完他闭上眼,像是很疲倦了:“别看药了。你累了,也去歇会儿罢。”
“哎。”我应下,把被角拾起来盖住他的手,擦了擦鼻头跪安告退。推开殿门,外面霜风一贯满身,我只觉漏夜熬过也滴水未进,此时终于是人都有些打偏。
我合上门时又再往里间那屏风后头看了一眼。
其实里头的什么都看不见。只看得见那张绣月堆山的屏,和旁边儿小太监的一袂皂色的衣角。
退出来独独立在廊上,那时我一抬头,竟瞧见对面侧殿屋檐上头的瓦兽都双双成对儿一大领小地瞰着我,心中便一时翻涌起无数个念头。
如山如海,却又如虚无。
【佰柒】
风真冷。
我算是恨极了冬天。
第40章 山色有无
【佰捌】
待到天儿开了春,隐约记着是大溪落寇出到了第五本儿的时候,皇上身子养好了些,渐渐开始诏先生到东宫讲学。皇上见我日日在东宫守着他也百无聊赖,就好笑起来,给我的事儿平添了一桩,便是先生来东宫讲学完了皇上写了读悟,我过几日得将读悟送去勤学馆里头给先生看,先生看过,才好专程为皇上备课,也着我带些新的书目给皇上看。
多少年了,这总算是叫我做了回侍读该做的事儿,我兜里揣着侍读的俸禄终于理直气壮了那么一次。
可也就那么一次,好景总是不长。
那时天才见着暖上,皇上虽好得八九不离十,勤学馆却多时候不去了,小皇叔和几个大点儿的爷也都开始忙着瞎折腾家眷没心思学业,馆里便大半都是些年纪尚小的在呀呀学文,管束的人少些,头上又没有几位爷压着,不免规矩也都松散。
一回我去的时候正赶上间休,也不知道耳朵里打哪儿钻来一人声,似是戏谑着皇上行猎受伤的事儿,说:“……大约本来想着救了六爷自己邀宠的,这下儿好了,给自己邀去了半条命,东宫里头躺了快三月呢。”
说着这人声竟还笑起来。
我皱眉一扭头,见着一锦衣华袍的男娃娃,正同几个年纪相仿的小辈坐在窗角侃侃而谈,十四五岁的样子,脸瞧着特生,长得也挺讨嫌。周围几人里头还有认得我的,这时候见竟是我回了头,都快吓傻了,尽拉他说慎言慎言,可那男娃娃浑然不觉,还推他们道:“怕什么!太子爷养在东宫也不往勤学馆走了,好不好还另说呢,哪儿管得着咱们呀。他手里头事儿也分给别的爷了,这叫什么来着……哈哈,什么反蚀把米?”
我一听这话,气得只将读悟册子往身边儿小太监身上一扔,二话不说,撩了袖子上去就是一拳揍在那男娃娃脸上。
小太监没料到我居然能打人,吓得惊呼一声:“清爷!使不得!”
堂上先生未至,经我这一拳头下去,那男娃娃一声惨叫顿引一室声呼呐喊一片混乱,拉架的几个不敢动我,只扯那男娃娃不要同我纠缠。
可那男娃娃显然是个娇惯坏的,断然受不得这窝囊气,只气急败坏从地上爬起来,一爪子挠在我眉毛上便同我厮打起来,众人拉扯中他揪着我衣领大喝道:“你哪个宫的!竟敢打我!你不要命了!”
我掐着他脖颈一巴掌就扇在他脑瓜子上,恶狠狠道:“你他娘的才不要命了!爷我是东宫的,今儿打的还就是你!”
【佰玖】
这一架打得是乌泱,我手正打疼了,忽听有人高叫一声:“先生来了!”
我闻声,一脚蹬开那娃娃就站起来,终于想起先生是个爱给我爹告状的,登时也管不得什么皇上的读悟交没交了,只趁着先生没来,赶紧领着小太监就出了馆,以免先生揪我到衡元阁去寻我爹。
紧走慢走回了东宫,我眉毛上挂着疼,一抹指上便两行血,小太监看见了,哭丧个脸说我这脸给打坏了,要叫太子爷瞧见还不知要怎么罚他,他怕得两腿都打抖。
想来事情因着我而起,我也不好意思,便立在廊上瞎指使他道:“要不这样儿,我先回侧殿,皇上要想起问我,你就说我睡觉,瞒过一时算一时去,指不定明早上结疤落了就好了。”
“这哪儿瞒得过去!”小太监简直哭出来,拽着我不让走:“我哪儿敢欺君啊清爷……别介,还是您好好儿同爷说吧——”
“同爷说什么?”闲散疏淡地一声问,突然清凌响在我俩身后头,我同那小太监背脊一凛,但见周边有扫洒的宫人已跪下去请太子爷安。
皇上声如沉水,还在后头补了一句:“清清,今儿回得早啊,读悟都交了?”
我两眼一闭,只得捂着眉毛转身去,见皇上正转过廊角倚在柱边儿,便跪了请安道:“还没呢,这……这少拿了一页儿,我回来取……”
小太监听我这谎扯得忒破,已抱着册子在旁边儿瑟瑟发抖,请安的声儿里都带上了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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