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暮的长安鲜不至落雪,却依旧能冷到人的骨子里去。
王猛倚在榻上,由着四角的炉子都烧炭,呛人得很。他手中攥卷,笔尖颤巍巍的,始终落不到实处,他灰乱的眉宇之间褶皱深如沟壑。
“陛下还是陛下,多少年了,这急了病就茫乱投医的毛病,也没个改过。”
邓羌从他手心里摘了笔,又将几扇窗子打开,屋子里虽冷了些许,却终究通透了。
“陛下心里头不是滋味,只嘴上不能说。”
王猛从干涸的喉嗓挤出声笑:“什么是不是滋味的……是人总有这一步路,不过是早晚了,有些事情,是早就注定好了的,你能有什么办法呢?”
“丞相你啊……”邓羌面上自然是无奈,又不知到底要说些什么:“怎么……怎么会不明白呢,偏偏还要装这份糊涂,陛下是……”
王猛笑得咳嗽,整个人佝偻下去,让人觉出可怜,他平复了一会儿,语气黯了下来:“陛下是明君啊,可惜我若去了,又着实放心不下啊……”
“你又要说这丧气的话了。”邓羌说。
王猛摇摇头,又从肺腑里叹出口气来:“我近日时常做梦,梦见的,都是我所忧虑的。”
邓羌剑眉蹙起:“你从来是不信这些的。”
“人老了,有时,就不得不信命了。”
邓羌颇有些伤怀,偎低了脑袋像受了委屈的模样。
二人沉默着,像各自想着心事,到门被轻推开,又合上,老仆步履蹒跚着进来,到了近前,驼背弯下去:“主公,是外殿的先生来了。”
桐生将四面窗子闭合,往炉子里添炭,火烟于是更旺了。
王猛饮下苦药,热腾腾一碗却不觉暖和多少,他仍倚着榻,神情颇是安详。
“前日方有好转,已是大愈之势,偏就又不好了。”
桐生听完他的话,又将软枕垫在他的腕底:“陛下祭天慰灵,又要大赦天下——”
“先生之言,”王猛打断了他的话:“天命所至,当真可随意更改?”
桐生指尖落于跳动的脉搏,沉默了许久终归还是摇头,由是明显察到那腕子松懈了几分气力。
人都是畏死的,无论因何缘由,总归要在视死如归之前,有如是几番挣扎与思怀。
“丞相昨夜,可有梦见什么?”
王猛摇头,却又即刻否认:“不甚清晰,只觉如在水中。”
“昨日是火。”桐生说。
“是大火。”
桐生之意略显踌躇。
“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火从何方而来?”
“自东南而起。”
桐生从焚起的熏烟望向屋子的角落。
“晋于东南,若战火腾起,遇水则败。”
宣室殿。
“陛下是因丞相之事……”
苻坚耳边正听宋牙于殿外打发着李美人,连日心头的烦闷与不安使他脚底如同生火,如何也站不住了,他面着窗外,窗外的花木掉光了叶子,也不闻夏日叽喳的鸟雀声了。
该是站得久了,眼前幻惑起来,一会儿又像是有人低低在笑,垂下头去,果然见那人还是当年的模样,倚在窗边,眉眼间冷漠,唇稍却扬着笑意。
他慢慢地相信了这偌大宫室之中的确生有鬼魅,要化作他心底隐秘的所在。
他从来不是个有所长形的人,唯独对他还是不忘的,他听说他在为病死的赤烈守孝,让人发笑的圆滑和故作的世俗,陌生得他几乎要认不出来。
苻坚有些想念过去的慕容冲,柔软而又姣好的身体,还有一双永远看不透的双眸,眸底里是变幻无常的情绪,他总也猜不透,有时它们阴沉着,却只因丁点小事明媚起来,阴沉时有不符他年纪的魅惑,明媚时又有该属他那时刻的天性。
……这是怎么了?
无端地因这幻想又开始思念,苻坚疑心自己究竟是被什么样的鬼魅缠身,才会对他念念不忘,亦或是哪一日见他现在的模样,就可以抽身于永远美好的幻象。
他服下一味丹药,浮躁的不知所想便能够平复一些。
殿门推开了,窗前的幻象一刻不见了,宋牙慢慢地走近,到他的身边才偎下身子。
“陛下,落木先生来了。”
外殿自初秋闭关,本也是要到冬日才肯出来,恰逢王猛之事,又有各地异象叠生。落木乍一进殿,先闻到的是隐于安神的异香,他的脚步滞缓一刻,又很快拔开,站定到苻坚的面前,才款款地下拜。
“近日总有困倦。”苻坚落座一侧,宋牙便将窗子合了上去。
“按理说,”落木仍旧跪坐:“是不该的。只不过,陛下近日因丞相之事过劳,也是有的。”
苻坚当真是疲乏了,总觉以往赖以吊神的仙丹也不管用,他以手支额,又道:“朕听说,太后近日时常梦魇,先生也去看过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落木的心底仿若坠石,一刻将要出口的话咽下,好一会儿才浮上来。
“太后言,梦有烈火,又有群鸦。”
“这如何解?”
“凤从烈火中生,太后梦中却是黑鸦,鸦乃不祥之物,可见是他之祥瑞,而我之凶兆,当年——”
苻坚抬手作止,落木才堪堪缄了口,抬头去瞄宋牙,见他双手在前恭敬垂立,眼眸却闭合,眉间不怎畅快。
宋牙将落木送出殿外,便见宣室殿里点起了灯,才发现天色也已黯淡不少。
“近来民间传闻颇多。”宋牙双眼裹在皱缩的眼皮之下,垂垂地看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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