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离没有忘记,离弃了贵姝这颗棋子的时候,主母那狠鸷的眼神。她没有因此害怕寻奴,寻奴的作为反而更激起她想要剥夺她一切的慾望。
只是他没有头绪,不知这个奸诈的老女人会从何下手。
他再次拜访隐藏在耕市阴陋处的蛛师。
初看到这名蛛师时,肃离总将他与阴沟的老鼠想在一块──动作迅而琐碎,且畏畏缩缩的。他长期专注地清理蛛丝、写出马迹,因此眼睛都给瞪凸了出来,背也微驼。与他说话,常会被他搅得心神不宁,因为他的眼又凸又大,眼珠子一个转动,都会特别引人瞩目,偏偏他与人对话不习於注视对方,老不安地瞥动──尤其最喜往他的神龛望去,彷佛每一次的凝望都会是神明对他这行当的保庇。
肃离向他递出据子,他看了据子,瞥了他一眼,又瞥了神龛,再瞥着他在柜前理蛛丝的学徒,别人一瞬的时间,他可以同时看尽四个地方。
「把辛卯号的袋子拿出来。」他尖哑的声音像没上油润过的轮轴。
学徒从一只分隔细密的抽屉里抽出一份用油纸糊成、巴掌大小的扁纸袋,交给蛛师,又继续埋首解开缠乱的蛛丝。
「马迹翻好了,都在里面。」说着,并将油纸袋交出。
「多谢。」肃离掏出票子,放在柜上。「这是尾款,拿着。」
他正要接过油纸袋,蛛师的手忽然一缩,眼睛晃了一下神龛,问他:「敢问您查的这位夫人是您的……」
肃离没回话,定定地看着他,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麽。
他把蛛师看得心慌慌,看了他一眼後,就不敢再对上他的眼睛。他把油纸袋放在柜上,低头忙着其他事,低低碎碎地说:「感激您的惠顾。」
「我以为,蛛师对客人的隐私总是漠不关心。」肃离淡淡地提起。「这样才符合你这行当的道德,不是吗?」
蛛师抬眼瞬了他一下,再盯神龛,终又回到柜上他正执笔写着的马迹。他没作声回答。
肃离看着他的眼神也始终教人猜不出思绪。
学徒偷偷地瞧着两人尴尬的互动,稚嫩的脸上有些紧绷。
肃离没马上走人,而是回到他方才等候坐着的凳子上,拆开油纸袋,当场读起蛛师替他翻出的主母行迹。
师徒二人不懂他为何读得那麽急,还没回神,只见肃离起身又掏出票子,重重地压在柜上,冷冷地说:「我要你再替我查一个人,现在。」
「咦?」蛛师一愣。「我正忙着啊,客倌。」
肃离再掏──那票子,足足多了三倍。「我不多耽搁你,也不占你便宜,我出三倍的钱,你给我查这人的行踪,马上!」软的施完,他再端出官威的架子。
蛛师这种惯於处在阴暗的人最怕官威架子,只好慑缩地收下票子,递出纸笔,畏畏地说:「把名字、生辰还有您要查的日子时辰,通通写在这儿。」
肃离快笔写下。他要查的,是家中一个小婢,在处暑月廿九日当天一更时的马迹。
蛛师看了字条,脸色微僵。「您要查这个时候?」
「你不会想问我,为何要查?」
「您多想了,客倌。我马上做。」他转身正要忙,却又回头说:「找蛛丝要一段时间,您要不要到外头晃晃再回来听马迹?」
「不用,我在这里看你做。不过一个时辰的蛛丝,依蛛师的功力,应当理得很快?」肃离强硬地说:「我不作声,不打扰你。」然後,他坐回位上,监督似地看着。
蛛师歪歪嘴,有些不情愿地爬上一把矮梯,手指凌空笔划了一番,似乎在心算这名字与时辰里头某些微妙不为人知的奥密之处,接着便开始找着镶在天顶上的小门编号,并打开了其中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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