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离坐着的位置,看不大清楚那门里有什麽,只隐约听到像虫只爬动的细琐声响。接着,见蛛师噘起怪异的嘴型,朝里面吹了几声有独特节奏的短哨。他候了一会儿,约盏茶时间,便有一只半透明、透着微色萤光、掌大的虫只爬到了门边,那角度让肃离稍稍可以辨认出那是一只蜘蛛的形状。
那便是蛛师赖以为生的帮手「魂蛛」,也有人称「马蛛」。它们流窜在四面八方,藏匿在最阴晦的角落,以吃人类、畜牲少量的魂体为生,蛛师会用哨音驯服它们,让它们吐出「魂丝」。魂丝中残留有它们曾吃过的该人魂魄,其中包含着人的意志与将来的决定,於是蛛师便会藉由清理这些蛛丝来追踪、预测到人过往与未来的踪迹。
学徒蹲到柜台底下,忙着什麽,匡啷啷的。原来底下藏有几只陶坛,他打开其中一只,手使着类似夹煤用的铜箸,从坛里夹了一个东西出来。那小东西浑圆如珠,散发微亮,看似质轻,若没夹定,彷佛会飘走。学徒夹好後,连同铜箸一起交给他师傅。
蛛师持着箸,将那发亮的小珠搁在那只被唤来的马蛛前,嘴上持续啧喳着奇特的气音。只见那只马蛛慢慢地吐出光亮的丝来,而那小珠正一点一点地被它尖锐的小牙分食。
肃离静静地看着。他听过,那小珠是畜牲被宰杀前给解出来的魂魄,撕成小块、揉成小珠,以便存放,好喂食吐丝的马蛛。吐多少丝,便喂多少魂,除了特殊的哨音,这也是蛛师驱使马蛛的窍门之一。他脸上没太多惊讶好奇,只是像在观赏人作画似的家常。
他要查的马迹只有一个时辰,故蛛丝的长短仅有一把扫帚长,一粒小珠便喂饱了这只马蛛。蛛师吁了两声,马蛛退回去了。
「要理一理吗?师傅。」学徒问,并打开背後的柜门,门里有几座空的木轴。吐好的蛛丝,通常要绕上这些木轴以作整理。上回肃离来听戋贝等人的马迹,蛛丝便已理好在这些木轴上了。
蛛师正要答应,肃离说话了。「不需要。」他看着蛛师。「你马上摸出马迹,告诉我。」
「客人,你──」学徒不悦,但被师傅止住。
「我付了三倍钱,要你们作这点事,应当合理。」肃离说:「你师傅也知道。」
蛛师的眼瞟向别处,催着他学徒。「拿纸笔,记下我说的。」
学徒闷着气,备好纸笔。蛛师由上往下摸抚蛛丝,吟哦一阵,念出了几个地名。「森渠、温圳、直朗大桥、舦漕戊段,嗯……还有──」忽然,他一愣,断了音。
「还有什麽。」肃离不是用问的,而是命令。
蛛师吞咽着,彷佛在吞着实话。
肃离站起来,走近他。「你给我说。」
学徒戒备地瞪他。
蛛师深吸口气,还是说了:「……格沟耕市。」
「你作坊上头的耕市叫什麽名字?」
「格、格……」他不敢回答。
肃离眼一眯。「你,不老实。」
蛛师心虚地低下头。
学徒什麽都不懂,只想保护师傅,便冲他:「你凭什麽这样说我师傅?!」
肃离掏出主母那份马迹,压在柜上,说:「我说了,我要这女人过去与将来半年内的行踪,可你师傅藏住了一个时辰。」
学徒一怔,仍强辩道:「一、一定是疏忽,我师傅老了,眼睛不怎麽好了。」
「为何唯独漏掉这时辰?」他指着学徒手上正抄写的那名小婢的踪迹。「我知道,你们不会承认,所以我查这个人。知道她是谁吗?蛛师。」
蛛师紧紧地抿嘴,额边冒汗。
「她是这女人的贴身小婢。主子到哪儿,她必定也得跟到哪儿。」肃离哼了一声,说:「只是主子来见蛛师这种私密无德的事,自然不想要一个无知的婢女多嘴坏事,因此便让她在耕市上头等,她的马迹也才没落在这间作坊里头。否则,场面会更难看,蛛师。」
学徒还想争。「打不定主意,那婢女自己挑这时辰来逛耕市……」
「半夜一更来逛耕市?」肃离挑眉。「我肃府还有个规矩,入夜後,仆役一概不准外出。」
学徒哑口。
肃离口气阴冷。「剩下是我跟你师傅的事,你住口。」他指着神龛,瞪着蛛师,质问:「对着你的神发誓,如实回答我。为什麽对我藏匿这女人来你这里的行踪?」
蛛师呼吸喘急。
肃离的眼瞪得更大、更唬人。「她找你,做什麽?」
蛛师甚至怕到发抖。
「回答我!」肃离更大声。「她找你做什麽?」
蛛师脸色刹白,哀了几声难听的嚎叫,却还是说不出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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