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弘光朝的南明官军里,黄得功的军队算是最能打的,所以田雄所部的战斗力也很强,这几年把鲁王朱以海打的满地找牙,但是他的手下只有几千人马,兵力不算太多,主要驻扎在杭州附近的沿海地区,防备逃到舟山岛的朱以海反攻大陆。
这两个月来,明军励兵秣马,明显要发起一场大规模的攻势,田雄跑到南京来开会,今天正好和马国柱在一起,就跟着来到张府陶园。
台上的戏演完了,柳敬亭上来说书,第一段武松打虎,第二段鲁智深倒拔垂杨柳,都赢得满堂喝彩,返场又加了一段杭州评话《济公传》,内容诙谐而喜庆,引得台下笑声不断。
“钱老不如去杭州吧,本将亲自挑选一所好宅子,绝不会亏待你老!”田雄大咧咧的,在钱谦益面前得意洋洋。
追本溯源,他和钱谦益是老相识,两人之间多少有些芥蒂。
弘光朝时期,田雄是黄得功的手下,黄得功等江南四镇都属于马士英一党,和东林党斗得你死我活,田雄和钱谦益当然不会是好朋友……但那个时候田雄只是一个普通的武将,钱谦益则是东林党的当朝大佬,两个人根本不是一个层面上的,倒也没有直接的冲突。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钱谦益现在似乎越混越背,田雄却混的抖起来了,他今天巴巴地跑来陶园,看戏听评话都在其次,主要是为了来看钱谦益的笑话,寻找心理上的优越感。
“上有苏杭……”钱谦益眉头一拧,正要反唇相讥,身后突然有人嚎啕大哭。声音粗哑明显是个大老爷们,却哭得呜呜咽咽,说不出的古怪难听。
马国柱和田雄的脸色都是一变。钱谦益却仿佛习以为常。
“二痴又发疯病呢,见谅。”
“二痴。可是你的弟子冯班么?”马国柱点点头:“这是个痴人,也是个妙人啊,只有如此性情中人,才能写出那样的好诗,本官又怎么会怪他。”
大家一起回头,目光都集中到冯班身上,见他正坐在椅子上恸哭,看也不看这边一眼。长衫下面却露出两截毛茸茸的光腿,明显没穿裤子。
“哈,作怪么?这成何体统!”田雄大怒。
“哎——莫要怪罪他。冯班是牧公的得意弟子,诗才为江南翘楚,平常行事是有些癫狂的。好了,我等还有公务在身,这就告辞。”
马国柱起身向外走去,田雄狠狠瞪了冯班一眼,也跟了上去,身后却传来冯班的嚎哭。
“羞见故人!羞见故人也!”
出了陶园。田雄仍然气哼哼的。
“冯班那厮分明是暗讽我等,督抚为何急着要走,却不将他擒下?”
“不过是只嗡嗡叫的苍蝇罢了。一掌拍死他很容易,却难免脏了手。”马国柱冷冷说道:“朝廷最近连吃几场败仗,江南人心不稳,像冯班这样的狂生大有人在,有些事情只能暂且忍耐一下。待摄政王平定山西之后,调八旗劲旅南下击败伪明兵马,再一个个收拾这些狂生不迟……”
陶园里,戏台上开始表演杂耍,不知道什么时候。花架下的两个和尚已经不见了。
他们来到后院,在一间偏僻的小房子里面。还有一个和尚正在等着。
章正宸居中介绍:“这位是圆照大师,出家前的俗名叫做归庄。”
姜采一愣。随即喜道:“你就是昆山抗清的归祚明?怎么也做了和尚?哦,不用说了,咱们都是一样……”
江南沦陷的时候,很多抗清志士兵败后都出家当和尚,一方面是避祸,一方面是不想剃头留辫子……归庄是世家子弟,秀才功名,和顾炎武是至交好友,顺治二年在昆山起兵抗清,事败后亡命江湖,很多人都以为他早就死了,没想到又突然出现在陶园。
小小的房间里,三颗光头交相辉映,谁也不能说他们是假和尚,但都不是真心向佛之人,大家见礼落座之后,聊起各自经历。
章正宸和姜采虽然剃度受戒,却都没有当和尚的自觉,平常一不念经,二不拜佛,说话的口吻仍和常人一样,归庄倒还有几分佛门弟子的模样,总是以贫僧自称,时不时还会冒出一句阿弥陀佛。
“当年昆山事败后,城中百姓被鞑子屠戮四万余人,贫僧侥幸逃脱,不得已遁入空门,这些年居无定所,漂泊各地……”
昆山抗清斗争也是因为剃发令引起的,归庄和顾炎武都是其中的骨干份子,清军破城之后展开血腥屠杀,全城百姓幸存的只有十分之一。
“我也差不多,这几年就没安生过。庙里的和尚知道我是谁,都怕惹祸上身,拿大扫帚把我赶出来……”
姜采是崇祯四年的进士,踏入官场后,被任命为礼部给事中,也就是分管礼部的言官。言官本来就是职业喷子,只要不是骂的太难听,皇帝都不会和你计较,但是姜采过于敬业了,当官五个多月竟然上奏疏三十多次,见什么喷什么,完全超过了自身的职责范围,把崇祯帝骂了个一无是处。
崇祯帝震怒之下,派锦衣卫把姜采抓进诏狱,一直关到崇祯十七年才放出来,免去死罪,发配宣州。他还没有走到地方,北京就被李自成攻占,紧接着传来消息,崇祯帝在煤山自尽殉国,姜采恸哭一场,从此以“宣州老兵”自称。
章正宸露出一丝苦笑:“看来还是我的运气最好,这几年一直在绍兴老家,没有像你们一样东躲西藏。唉,当年赭山营就败在田雄手里,没想到今日又见到这奸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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