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郡乃是北疆重镇,扼守幽并冀三州之间,通道幽燕,襟带山河,东顾可扰辽海之戎,西出则震飞狐之师,更兼南接沃野,北控大漠,素称北疆锁钥之地。
所谓“飞狐”者,说的乃是天下知名的咽喉要隘飞狐陉。飞狐陉乃太行八陉之一,穿越飞狐陉,就能到达并州雁门郡的广武城。
昔日汉高祖与霸王项羽逐鹿天下,用郦生之谋“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杜太行之道,距蜚狐之口,守白马之津”,全据形胜之地,于是天下知所归向。其中所谓“蜚狐之口”,即飞狐陉也。这一天下险要长过百里,沿途绝壁森然,古人常疑唯有灵狐生翼方可飞越其间,以此奇险得名。
飞狐陉东头有一座小小的客舍。客舍位于群山之中,往北去数里地就离开了太行余脉,进入代郡盆地。与客舍微不足道的规模相比,生意算得兴隆,那是因为从峡谷中出来的行商旅人们多半都累得半死,宁愿在这里歇息一晚,明日再出发去代县;而从代郡出发的行旅也多半都选择在这里休息一夜养精蓄锐,明日好全力以赴地翻越险峻。
此刻,午时将至,客舍的后厢房炊烟升起,烧煮食物的香气随风飘荡。住店的客人们大部分聚集在店门外扎起的茶棚下等着开饭,同时也躲避炎炎烈日的威力。
道路尽头,这时又有数骑行来。
骑士有黑衣按剑者,有绛服宽袍者,俱都气宇轩昂,不似寻常。
片刻之后,骑士们在客舍门前下马。一人大声吩咐道:“店家!店家!快快取浆水来饮!若有吃食也取些来……另外将马匹好好照应了。”
店家早就引了伙计数人小心翼翼地伺候在旁。这汉子身材雄壮如山,一条胳臂便及得上常人腰粗,更兼颌下虬髯横生、神情彪悍,店家乃是惯会鉴风辨色的,如何不知道贵客临门?于是连声道:“客人且放心落座,热水饮食都是现成的,也有上等草料喂马。”
茶棚里坐了将近二十人,已无立锥之地了。因而他们把马匹牵到了路边的疏林里,就在树荫下席地而坐。
过不多久,饮食茶水送到。
此地虽然条件简陋,端来的食物却很不错。除了蒸饼、水引饼之类主食,还额外奉上小碟装的佐餐鱼鲊。这鱼鲊系用上等鲤鱼所制,先将鲤鱼去鳞去骨,切成手掌大小的厚块,用细盐搓揉入味,配以茱萸、桔米、烈酒等一同层叠放置在大瓮里,再用竹叶和菰叶密封,腌渍数日而成。入口鲜香醇美,堪称佳肴。据店家所说,乃是此间独家手艺,为别处所无。
众食客们正大快朵颐,忽听茶棚里一个货郎打扮的少年唤道:“店家,这鱼鲊着实美味,可否卖个十斤八斤的给我,带了路上吃!”
一个河北口音的矮个子悻悻道:“十斤八斤?若给你那么多,我们这些商路往来的老客下次经过时哪还有如此口福?这鱼鲊得用漳水特产的大鲤鱼制作才算上品,可如今冀州战火连天,谁还敢去那里贩卖水产。省着点儿吧,吃一点少一点咯。”
此言一出,茶棚里顿时惊呼之声四起。冀州户口繁盛,交通便捷,商业非常活跃。这些行商们很多都有往来冀州各地贩卖商货的经历,其中很多还是冀州人。冀州居然遭到兵祸,这实在是个如雷轰顶的坏消息。
那少年正吃喝得香甜,听得矮个子这么一说,惊得几乎把碗脱手砸了:“什么?冀州战乱?我正要往南面去贩货呢,老爹你莫要唬我!”
“唉……这位小哥,你出门前怎么连局势都不打听清楚?”看那少年满脸不信的神色,一名秃顶老者连连摇头,提起裤脚,露出腿侧一处可怖的伤痕:“冀州确实正在打仗,赵郡以南的各个郡国,举凡清河、钜鹿、渤海、信都等地几乎都遭了兵灾……百姓死伤无数、十室九空!半月前老夫在清河一带躲避羯贼抄掠,不慎膝盖中了一箭,将养至今还只能扶杖而行。你看这偌大的箭创,还能有假么?”
那少年惨叫一声苦也,往后便倒。
于是众人七嘴八舌,都来谈论冀州战事。原来石勒贼军掠夺邺城之后旋即向东横扫冀州,沿途烧杀掳掠。直抵乐陵后再折返往西,此刻正与兖州刺史苟晞、冀州刺史丁绍的两路大军鏖战不休。这消息数日前已由王德带给陆遥知晓,而行商们的动作毕竟要慢一些,这时才将消息传到代郡。
众人惊惶谈论的时候,那几名骑士自顾吃喝着,并不参与。可惜他们听力都甚好,纵然坐在外间,也遮拦不得零星言语随着山风飘入耳里来。
那身材雄壮的虬髯青年忽然将碗筷一掷,长叹一声:“代郡素为北疆要地,多有英雄豪杰的事迹。昨日我听文林说起,昔日赵国名将李牧在此灭娄烦、破东胡、降林胡,又沿着阴山修筑长城,迫使单于奔走,十余年不敢靠近赵国边塞。那是何等威风!何等豪气!到如今,哪怕是身在北地,也免不了满耳里都听见羯胡作乱的种种丧气消息!”
座中一名宽袍扶剑的青年顾盼眺望着东面起伏的群山和更远处的河流、原野,悠悠道:“老薛既然说到李牧。你可知李牧的功绩非止此也。其人战功赫赫,力阻强秦、南据韩魏,东惩齐燕,于战国乱世滔滔中一手扶保赵国不堕,堪称是天下无双的名将、大将。可惜先后两代赵王昏庸,又有佞臣郭开惑乱主君,遂使英雄末路,数百年后仍使人叹息感慨……李牧上承赵主父胡服骑射之英明伟烈,时当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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