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欢场浪子热衷声色场所,太过猴急便失了趣味,况且还有旁人在场,便假装矜持地质问她:“玉英姑娘芳驾光临,所为何事?”
玉英脱下外面的狐皮大氅交给赵霁,婉约柔媚地向蒋发福了一福:“奴家近来日夜忧困,百般无奈,这才厚起脸皮来请公子相助。不知公子可否先赐个座?”
蒋发忙让出一张铺满兽皮的软椅,玉英婷婷落座,低眉顺眼道:“日前,我家香秀姐姐遭人杀害,如今这事可越闹越大了?”
连赵霁也没想到她会直言此事,心里不禁失慌,那蒋发更是草木惊心,警惕中显出几分失望,小心反问:“你来找我就为此事?”
玉英平静微笑,满面的忧伤和羞赧。
“若说因这事而来也说得通,香秀姐姐往日的风光,公子也都看在眼里,可一朝风云不测,就落得这个下场,怎不叫我们这些姐妹心寒害怕?奴家和她一样,都是无亲无故的苦命人,论际遇还不如她,要是往后也遭飞来横祸,可不又是个无主孤魂么?有她这个前车之鉴,奴家不能不早做打算啊。”
风尘中历练出来的女子,无一不是慧心妙舌,几句话滴水不漏,一举打消了蒋发的疑忌,他重拾淫猥笑容,装模作样试探:
“如此说来,姑娘终于想为自己寻个归宿了?”
“正是。”
“有眉目了吗?”
“有没有眉目,还得看公子肯不肯急人之困。”
“哈哈哈,姑娘乃锦苑丹葩,是人都巴不得为你效力,蒋某还想问问自己有没有这个福分呢。”
玉英嫣然一笑,打开漆盒,将肴馔一样样铺陈开,婉媚建言:“奴家做了几个家常小菜,公子若不嫌弃,我们边吃边聊。”
她递上筷子,蒋发欢喜地吃了一箸鱼,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
赵霁心想这恶少还真是大意,素日对自己冷淡的妓女主动夜奔上门,他看似毫不惊奇,还放心大胆吃对方送来的似乎,就不怕菜里有毒?
忽听蒋发招手唤他。
“你伺候你家姑娘辛苦了,捡几样喜欢的吃吧。”
赵霁推辞:“这是姐姐特地为公子准备的,小的怎敢贪嘴。”
玉英笑着说:“公子赏你吃,你就吃,明明一路馋得流口水,几次想偷嘴都被我发现,这会儿偏又假惺惺了。”
说着夹了一片蜜汁火腿喂他,再借用案上装胡桃的大海碗,从每样菜里挑出一些装好,叫他上外面吃去。
蒋发想在玉英跟前充好人,又赏了赵霁一壶烫好的竹叶青,吩咐:“你吃完先走,明早我自会派人送姑娘回翠香楼。”
赵霁看这淫贼面目猥琐,感觉亲手将一盆香花送进了污淖,心下多有不忍,愧疚地望一望玉英。玉英却像下定舍生取义的决心,始终未露一丝哀怨,和蒋发对谈时娇笑嫣然,太也沉得住气。
赵霁怏怏回到院墙外,脸上单一的沮丧和手里丰盛的菜肴对比鲜明,从而妨碍了商荣的判断。
“被姓蒋的看出破绽了?”
“没有。”
“那你干嘛垂头丧气?”
“他要留玉英姐姐睡觉,明天早上才放她回去。”
“唉,那也没办法,再说玉英姐姐是自愿的。”
商荣对“睡觉”的理解存在偏差,不觉得这是多么痛苦的耻辱,正好腹中饥饿,拿起碗里的食物便吃,见赵霁另一只手还拎着酒壶,也伸手来取。
赵霁缩手说:“这是蒋发给,畜生的酒你也喝?”
商荣不以为然:“他是畜生,跟酒有什么关系?”
“你不嫌脏?”
“他喝过吗?没喝过我就不嫌。”
“他是坏蛋啊!”
“坏的是人又不是酒,干嘛混为一谈?”
“那咱俩刚见面时你为什么不吃我的糕饼?就算我讨人厌,可糕饼是好的呀。”
“你这人还真记仇啊,我当时见了你倒胃口,肚子又很饱,当然不吃啦。这会儿嗓子渴得冒烟,又不知道姓蒋的长什么样,管他那么多呢,快把酒给我。”
赵霁懑闷地交出酒壶,他不赞同商荣的想法,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憋来憋去憋出一句:“你这人,就是冷酷!”
冷酷是气话,他知道用冷静更准确,商荣就是太理智太实在了,从不感情用事,甚至不近人情,只遵循自己认定的规矩,不为他人改变原则,好比冷月,永远在固定轨道行径,没有一颗星星能留住他。
这样的商荣令赵霁不安,他们做了一年半的师徒,也培养出了几分友情和些许默契,关系已算亲密。可这只是相对其他人而言,比起真正肝胆相照的朋友,还缺少一份坦诚和依赖。
商荣外表像天上月一样冷傲,心则是水中月,不可捉摸。随着年岁渐长,他的心境只会愈来愈深沉,想得到他的真情也就更难了。
冷静的人往往聪明,次日他们从玉英那里得知蒋发右手臂外侧果然有个刚结疤的咬痕,商荣立刻想出一条制造声势的妙计。与慕容延钊商议后,写了上百张他将向县衙状告蒋发杀人的告示趁夜张贴到峨眉城的要道通衢旁,天亮后消息搭乘悠悠众口传遍整个县城,数以千计的人涌来观望,县衙外盛况空前,阴沉的雨雪天也没扫了人们的兴致。
慕容延钊一早托狱卒递上写好的状书,县令迫于舆论压力,升堂提审涉案人证和嫌犯。蒋发逃脱不及,被捕头张清带人捉来县衙,彼时玉英也正跪于堂上,见了他怒目切齿,厉声喝骂:“狗贼,还我姐姐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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